栎容憋着笑,对着铜镜似乎又想起什么,挑开一罐白色膏浆,妆笔沾上描在自己散开的发髻上,一头青丝顿时夹杂起几缕自然的白发,薛灿指肚蘸了些,也学着抹在自己鬓角,更显沧桑之感。
俩人对视许久,瞳孔的面容虽然忽的苍老,但眼里的深情还是一如往昔。薛灿触向栎容眼角绘出的深深纹路,“要真能和阿容一夜白头,该有多好。”
谢君桓心中激荡,谁说乱世不容深情,男儿可拔剑,也可深爱,纵使一死,也没了欲爱不得的遗憾。
谢君桓忽然想到娇蛮烈性的绮罗,他心里骤然扬起一股冲动,这个情/事上木讷内敛的男人转身疾步走出军帐,寻着绮罗去了。
次日天还没亮,少年李佑带着数十名出生襄郡的周人混在流民里潜入城里,这群流民里有一对上了年纪的老夫妇,俩人相互搀扶走在崎岖的山路上,李佑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感叹都说夫妻本如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怎么这对老夫妇,到了这把年纪还能如此情深,真是…难得呐。
襄郡城里
踏入城里,薛灿立刻就知道这趟来是对的,城楼上旌旗飘飘士气高涨,还不时有百姓自发组织成民兵巡城,但厚厚城墙里的襄郡,却似乎有些不大一样。
街上百姓个个面带忧容,粮店外挤满了打算屯粮的主顾,掌柜只得把仓库打开,对着几乎见底的粮仓唉声叹气。
薛灿对沿路种种看的出神,冷不丁听见咕噜咕噜的声响,再看栎容嗔怒的表情,垂头笑道:“天不亮就出来,连着你到现在水米未进…阿容一饿肚子就叫个不停…”
栎容揉了揉肚子,指着街对面的包子铺道:“老头子,还不去给我买些吃的。”
薛灿咳了几声,搀扶着栎容朝包子铺走去,哑声道:“咱们带的盘缠不剩几个,只能买个干馍馍分着吃了。”
见蒸笼里的馍馍不是白色而是灰黄,栎容扳开个闻了闻,皱眉道:“掌柜你不老实,你卖的哪是馍馍,一口咬下去得磕碎牙吧?”
薛灿轻咬一口,馍馍的面里分明掺了许多泥沙,咀嚼着根本难以下咽。
掌柜叹了声道:“有的吃就不错了,大军一来就把粮食都征了去,你看一路的粮铺,哪家还有存粮?”
“不该啊。”栎容捶了捶老腰,学着芳婆的口吻道,“婆子我听说,鹰都朝廷没几天就筹措了许多军粮…怎么来了这里还要征收?不从百姓嘴里夺粮,这个道理军爷们也不懂?”
掌柜左右看了看,低声道:“许多军粮?听说,不过一万担尔尔,最多也就够十万大军吃上半月。”
——“只有一万担?”
掌柜叹息又道:“原本以为,后续的粮草会源源不断的送来,谁知道…十来天都没个动静,戚帅连发书信回京催粮,却还是没有粮草送来。这不,只能就地征收,百姓勒紧裤腰带,我这馍馍里也只能掺着沙子卖了…”
“那还不能便宜点?”栎容叉腰瞪眼,“你也忒黑了。我家老头子牙口不好,要是磕掉几颗,你给补上?”
“嗨?”掌柜来了气,“城里人人都吃掺了泥沙的粮食,就你俩金贵?不吃?饿死算了?你们这群流民,有本事别来襄郡,却别处谋生啊…”
“我家婆子性子火,你别理。”薛灿把栎容拉走,又对掌柜做了个揖,背过身终于憋忍不住大笑出声。
“周国缺军粮?”薛灿若有所思,“鹰都密探来报,说金禄寿不过两三天就轻松筹措了一万担粮草,还拍着胸脯保证后续的很快就会送来。我只当这老狐狸有些路子,想不到…竟然只有这一万担…莫非这位金掌事是要误国?”
“那这一万担又是他哪里得来的?”栎容歪头疑道。
薛灿摇头道:“密探信里说,金禄寿起初接了筹粮的差事,日日沮丧不知该怎么筹集,忽然一天欢天喜地,万担粮草送去了军中…一万担虽然不算多,但几日内做到也绝非容易,姜人起事突然,谁会备着这么多粮草,好像就等着给朝廷送去…”
作者有话要说: 写了也有阵子,连个读者群都没有.......问下小天使们,如果搞个读者群可以嘛,大家可以一起八卦闲聊什么的,也许还可以搞点内部福利......比较尴尬的就是:开了群没人加...好尴尬啊
第118章 胸襟阔
“万担粮草送去了军中…一万担虽然不算多, 但几日内做到也绝非容易,姜人起事突然,谁会备着这么多粮草,好像就等着给朝廷送去…”
栎容的肚子又不争气的叫了几声, “戚蝶衣大军缺粮, 你夫人也饿的要死。想不到进了城,危险到没什么, 怎么就为一口饭犯了愁?早知道,就带些干粮…”
“要不是进城, 也不知道城里居然如此缺粮…”薛灿眉头舒展开来, “关悬镜千算万算, 却解不了粮草之急,他教戚蝶衣摆出唬人的威武阵势, 其实…襄郡已经支撑不了多久。”
“老头子!”栎容低喊了声,“你夫人饿了连路都走不动, 你还嘀嘀咕咕磨叽什么?”
薛灿低哑笑着,忽的弯腰背起栎容,“走不动, 那…背着你就是。”
栎容贴着薛灿结实的背, 夹着白丝的碎发在他脸庞悠悠晃荡, 薛灿捻起一簇凑近鼻尖,一步步走在青石板路上,步履沉稳。
街角茶馆里,总算可以吃些没有掺泥沙的茶果, 坐着喝茶的多是城中消息灵通的人士,战时谁有闲情品茗闲聊,不过也是为了打听些消息,好为家中老小的去留安置早作打算。
栎容一口气吃下大半碟,又咕噜灌下茶水,揉着肚子道:“这几天也不知道怎么了,总觉得馋的很,吃下不久就又觉得饿…”
“能吃是福。”薛灿又递去一个,“你不是一向能吃么?还记得在紫金苑时,你和我赌气吃了大半盆粟米,连乌金钩都系不上。”
栎容还来不及怵他几句,薛灿忽的示意她先别做声,凳子朝边上几桌挪了挪。
——“姜人强攻几次都没拿得下襄郡,你们说,戚帅什么时候会带兵反扑?”
——“姜人狡猾,没准已经在谋划再攻,反扑?戚帅一个女人,有这个胆识?”
——“就是,现在军中缺粮,我家米缸都快见底,捧着银子都买不到粮食,照我看,姜人再围城几日,襄郡也是难保了吧。”
有人点头附和道:“是啊,紫金府蓄谋已久,一定囤积了无数粮草,自然是做好久战的准备,朝廷匆匆出兵…要和紫金府抵抗,怕是难呐。”
有人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道:“被戚帅下令全部烧毁的《讨周室檄》,你们听过没有?那檄文,听说是薛小侯爷亲笔撰写,倒是写的不错…”
众人面面相觑,“看是看过,但…几行字而已,写的再振聋发聩也不作数的。”
年长些的周人敲着桌子道:“别忘了,咱们城是征兵大户,哪家男丁没在几年前杀过姜人?外头的大军要是杀了进来,你我哪个逃的掉?与其被人辱杀屠城,倒不如信朝廷这回,拼了命守住襄郡才对。不然今天咱们有命喝茶,明儿…就一起被人杀头祭酒了。”
围坐着的人都是虎躯一颤,“檄文说什么周人亦如同根,共享盛世安乐…看来都是姜人扯淡一说,明明是仇敌,怎么共享盛世?盛世?国库都空了,谁接手也换不来什么狗屁盛世,倒不如残喘混日算了。”
众人哀声叹着,面上都是一副半死不活。
薛灿执起茶壶也凑了过去,给那说话的老周人添了些茶水,咳了声道:“襄郡是征兵大户?好像,湘南也有不少子弟在军中,攻姜大战,朝廷在各地都征收了不少精壮男子,姜人连下几城,也没听说屠杀从过军的人,怎么偏偏襄郡人人自危?”
老人瞪了眼薛灿,“你聋了吗?我说咱们是征兵大户,那些小门小户,姜人也许…是不放在眼里,又或者…”老人想了想,坚持道,“已经被姜人悄悄杀了报仇也说不定。”
后头有人噗嗤笑了出来,老人恼怒去看,只见一个婆子脸都笑成了褶子花,老人指着栎容道:“你笑什么?”
栎容挤出苍老的声音,“我就从被占的城里出来,也没见有一个周国百姓枉死啊?”
——“啊!!”众人瞪出眼珠子把栎容和薛灿围在了里头,急问道,“快和我们说说。”
栎容和薛灿对视了眼,不紧不慢道:“别的我这把老骨头也不知道,只是,姜人军中还收了不少周国降军,要真残杀周国百姓,大家还不和他们拼了?老人家,你道听途说的,不可信,我是亲眼所见。”
“那你为何不留在城里?”老周人狐疑道,“又逃到襄郡做什么?”
薛灿笑看栎容,栎容叉腰道:“薛家小侯爷仁德,愿意一起举事的欢迎,不愿意的,也可以散了回老家去。我一把年纪哪还愿意东奔西走?不过是,我女儿嫁去了阳城,战事一起愈发想她的紧,我们夫妇商量着不如索性去阳城一家团聚,我那小外孙,出生到现在我还没见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