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不同不相为谋,其实关悬镜也没有做错什么。”谢君桓叹息道,“非要探究到底,白白搭上自己的命。”
洞穴里,阴冷的水滴落在关悬镜扬起的脸上,流进他的嘴角,润泽着他所剩不多的生命,关悬镜有一种感觉,他该是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只会葬身在这肮脏寒冷的角落里。
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显示着来者心绪的复杂,关悬镜注视着渐近的人影,抹干脸直直看去,生出大限将至的悲壮。
关悬镜看清了谢君桓手里提着的酒壶,他潸然笑道:“鸠酒一壶?薛灿倒也愿意给我一份体面。我还以为他会把我大卸八块呢。”
“都要死了,小殿下不会和一个要死的人计较。”谢君桓把酒壶推向关悬镜,“毒发也就是半刻的事,你不会太痛苦。”
关悬镜动也不动,“薛灿在外头么?”
谢君桓摇头,“小殿下和少夫人已经回去府里,相识一场,他们也不忍心看你死。一切,由我去做,你也别记恨在他俩头上,做鬼寻仇就冲着我来。”
“不做鬼,灰飞烟灭才好。”关悬镜执起面前的酒壶,“我关悬镜自小刻苦读书,勤练武艺,为的是做个能报国的人才。我爹惨死,娘也不想我从戎,那就去大理寺做个清官,查案总有个安生日子吧。谁知道…”
关悬镜自嘲一笑,“本性难改,非要查个你死我活,给自己查出条绝路来,不死都不行。”
谢君桓叹了声,对将死的关悬镜也生出些同情,“别怪我们心狠,你知道的太多了。”
“要我死是对的。”关悬镜高提酒壶,眼前一片恍惚,“要让我活着回去鹰都,我一定会奏明皇上,自请带兵剿杀姜国乱党,以解周国之难。”
谢君桓想起什么,上前半步道,“既然你就要死了,我就多嘴问你一句,照你来看,我家小殿下要做的大事…有几分胜算?”
关悬镜想也不想,“要我死了,可怜我大周江山就要被姜人取代;若我不死,谁主沉浮…真的不好说。”
“哈哈。”谢君桓仰面笑道,“照你说的,小殿下成事指日可待。等我们杀进鹰都,我一定给你立个石碑,借你吉言了。”
谢君桓笑看关悬镜执着的酒壶,低声道:“关少卿,请吧。”
关悬镜张口灌下辛辣的酒水,指尖一松落下酒壶,闭目静待死亡的降临。谢君桓盯着他的动作,见他喝下整壶的鸠酒,对他抱拳鞠了一躬,转身退了出去。
紫金府里
薛灿掐算着时辰,他知道鸠酒已经送去九华坡,谢君桓会照着陶叔带去的指示,亲眼看着关悬镜喝下咽气。
乌云掩月,哀纱也掩在栎容心头,薛灿见栎容面色低落,轻轻挽住了她有些发冷的手,栎容鼻尖有些发酸,撇开脸生怕被薛灿看出自己的不忍。
“关悬镜想我替他入殓。”栎容低声道,“明天,我想让杨牧再陪我去趟九华坡。”
薛灿揉搓着她的手,温和道:“阿容重情重义,既然你答应了他,那也该送他这一程。”
夜风乍起,薛灿搂紧心爱的妻子,低头吻上了她的额头,黑目幽幽望向九华坡那处,深深的吸了口气。
九华坡里,谢君桓和绮罗再进去时,关悬镜已经成了具没有生气的死尸。
他面容没有太多痛苦,眉头紧蹙歪头倒地,嘴角深处发黑的血水,他的手紧捂心口,好像舍不下什么东西一般。绮罗好奇摸去,见是一个狭长的金盒子,打开看道:“一把头发,还有个帕子?姓关的死都放不下的,就是这?”
谢君桓看了眼,低沉道:“能从不离身的东西,一定是对他最重要的,放回去吧。”
绮罗嘟嘴合上,把盒子塞回关悬镜已经发僵的怀里,嘀咕道:“女人头发?还有块白帕子…难不成…贼心不死还惦记着少夫人?”
谢君桓不悦的咳了声,“死者为大,别再胡乱。”
——“这尸首…”绮罗绕着地上的关悬镜转了圈,“扔下悬崖吧,留着怪瘆人的。”
“额…”谢君桓蹙眉想着,“走时小殿下也没多交代…照我看,不如先安置在坡里,等小殿下过来再说。”
“夫人的意思…”府里送鸠酒来的陶叔缓缓走近,审视着地上的尸体道,“是掩埋在坡里,早些埋了以免生出事端。”
“埋了?”谢君桓点头道,“入土为安,早些埋了也好。”
“那就随便找出地方。”绮罗托腮想着,“谷外有处地方就不错,也绝不会被人发现。”
“那就劳烦绮罗姑娘带路了。”陶叔俯首低沉道。
夜风呼啸,在深谷里回荡如鬼泣一般,抬尸的汉子也忍不住后背发凉,绮罗不时看向关悬镜耷拉的尸首,胆大如她,也不由自主哆嗦了下。
第91章 苍天鉴
夜风呼啸, 在深谷里回荡如鬼泣一般,抬尸的汉子也忍不住后背发凉,绮罗不时看向关悬镜耷拉的尸首,胆大如她,也不由自主哆嗦了下。
“就这里了。”绮罗指着前头, “十年八年也不会有人来。”
陶叔点头, “那就这里, 深夜风大, 绮罗姑娘不如先回去,这里老奴会看着。”
绮罗点了点头,又走近关悬镜的尸体看了眼,转身走出几步又回过头, 执起关悬镜的手腕, 再次确认他已经没有脉动, 这才慢慢放下。
“绮罗姑娘真是心细。”陶叔赞道,“做事滴水不漏呐。”
“这人太厉害,不得不多留个心眼。”绮罗对陶叔颔首道, “他要不死,就是咱们最大的祸患。有劳你把他埋得严实些,埋得越深越好。”
眼看风雨又有要来的势头, 绮罗拢紧披风匆匆上马,“驾”的一声原路回去。马蹄声越行越远,终于完全消失在深谷里。
暗夜里,一个披着墨色斗篷的瘦弱身体从林子深处踱出脚步, 他每走几步就要喘上好一会儿,不时扶着身旁的枝干歇上片刻,不过百步之远,他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才蹒跚着走到关悬镜的尸首前,一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他蘸着血渍的脸,仰头叹了声。
——“侯爷。”陶叔搀扶住好像要倒地的薛少安。
“死了么?”薛少安脸色发青。
陶叔踢了踢关悬镜,又蹲地探了探他的鼻息,“七窍散可以让人假死两个时辰,这会儿时候还不到,约莫再过一炷香工夫,他就会活过来了吧。”
“绮罗他们信了?”薛少安声音低哑。
陶叔不住点头,“听说鸠酒是夫人的意思,他俩便就信了。他俩知道夫人的手腕,小侯爷下不了狠心的事,夫人会做个决断,鸠酒体面迅速,也像是夫人的手法,何况老奴是雍苑夫人身边的人,自然是不会让他们疑心的。只是…”一脸沧桑的陶叔有些为难的看着薛少安,“刚刚绮罗姑娘说,这人厉害的很,他要不死,就会是紫金府的祸患…老奴斗胆问一句…真要放走他么?九华坡所见要是被他活着禀告朝廷...后果难以想象呐...”
见薛少安阴沉着不做声,陶叔忍不住又道,“这会儿要让他真死,老奴补上一刀就是。他要醒了…只怕…”
“我已经决定了。”薛少安身子抖了抖,挥开斗篷道,“你去守着小道,我留着…等他醒过来。”
陶叔顺从离开,死一般寂静的密林里,只剩下薛少安守着一具尸身,夜风急急,像是随时可以刮走这个病弱的中年男子,薛少安迎面扬风,时不时低咳着,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
关悬镜睁眼的时候,以为自己已经到了阴曹地府,关悬镜想去找父亲,七年不见,也不知道父亲还记不记得自己,他要见自己早早下去陪他,该是会怒斥这个儿子窝囊无用,枉死这一遭吧。
地府阴风阵阵,冻得关悬镜齿间哆嗦,他动了动手脚,见自己有没被小鬼捆住,索性坐了起来活动着筋骨——不对,关悬镜顿住动作,死人也会觉得疼么?
他抬手看去,栎容给自己包扎的伤口还往外渗着血,稍稍一动就疼的很…也不该啊,死人还会受伤痛?
关悬镜环顾周围,踉跄的差点倒地——半丈外,薛少安正阴森望着自己,还一步步朝自己走来。
——“薛侯爷…”关悬镜喉结动了动,“你…也死了?”
“我没死。”薛少安咳了声,“你…也没死。”
“啊?”关悬镜惊得跳起身,错愕的东看西看,“这里…不是阴曹地府?这是哪儿?薛侯爷怎么会也在?没死…我明明咽了气啊。”
“这是湘南后山,九华坡外。”薛少安深喘低语,“你当然不会死,送去的鸠酒,是我亲手换去,那不是鸠酒,而是可以让人假死的七窍散,服下后两个时辰,你会气息几无,和断气无异。是我救了你的性命。”
薛少安刻意把最后一句话说的很重,重到每个字都被关悬镜听得清清楚楚。
“侯爷救我…”关悬镜有些茫然,“薛灿要我死…他是紫金府的人,侯爷为什么要救我?”
“他不是紫金府的人!”薛少安拼尽力气低低吼着,“他不是!他不姓薛,他是姓姜的,姜国人,他是姜虔的儿子,不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