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宓儿。”
她听到桓夙的声音, 一转身,只见一个衣裙燃着炽亮的火焰、发丝被烧得枯萎、俊脸烧焦了半脸, 满手满掌的火焰的人, 他正缓步而来,孟宓惊恐地捂着唇,“夙儿?”
眼前这个可怖的人,带着一身火焰的人, 怎么会是她的夙儿?
恶劣的、促狭的、冷峻的、深沉的、温柔的夙儿, 虽然常年不苟言笑但笑起来便如三春江暖的夙儿……
“你以后好好的。”他的手指带着一截盛开的火花, 似乎要触碰孟宓, 却在将要触及她的脸颊的时候,又收了回去,那烧毁的半张脸,让他已完全看不出神情。
孟宓亲眼目睹了这惨烈的一幕, 手指摸着脸,可是指间却溢出了一缕缕水迹,宛如婆娑花朵的烟火灼痛了双眼,她忽然纵身扑上去,“夙儿!”
桓夙正揉着她冰冷柔软的两只手,没留意到人已经醒了,几乎是从榻上纵身而起,直直地扑入他的怀中,那一声“夙儿”震耳欲聋,中气十足,桓夙愣了一下,孟宓已经撞在了他的肩胛骨上。
可怜孟宓以为还在梦里,呜呜咽咽地抽着香肩,“你别走……”
桓夙吃痛,哼了一声,军医终于姗姗来迟,只见大王王后在床榻上亲热搂抱,老军医脸色一红,桓夙听到动静,将投身入怀的女人撒开,孟宓清湛的眼波蕴着水光,巴巴地看着他,好像不可置信,一遍又一遍地在确认什么。
桓夙又气又心疼,出了一口气,让开了身,孟宓的目光还胶在他的阴沉的俊脸上,完好如璧,没有火,也没有死亡,没有梦境里那些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孟宓忽然热泪盈眶,此时老军医已经搭上了脉。
隔了一会儿,孟宓才渐渐止住了哭音。
桓夙不着痕迹地紧了眉宇,“王后的身子可有大碍?”
“禀大王,”军医抹了一把汗,“王后……”
桓夙举步往外走,“出来。”
“诺。”
不用他们说,孟宓也知道自己的身子是什么状况,早前在楚王宫里,御医便断定了她的孩儿会早产,孟宓也想留在宫里头休养,可是……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夜夜梦到桓夙出事,第一次落悬崖,后来是遇刺、落水,昨晚是着火……
这样的梦境让她很不安,她已经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安然无恙地待在郢都,待在锦绣如霞绮、金光堆满户的郢都。所以她瞒着小包子及冉音逃跑了。
她对逃跑这事已经得心应手,找了几个可靠的车夫,让他们载着自己到南明来,可惜大雪封山,车到山前难以行进,孟宓才舍了车,一个人又步行了十里路,才赶到桓夙的军队驻扎处,本想着亮出身份,让人将自己带进去,没想到身子不争气,到这儿全凭一股信念,好容易在军营外站住脚,心弦一松,立即便倒了。
孟宓下意识抚了抚自己的肚子,孩子仿佛正在安睡,孟宓的脸色柔软下来,恬静地微微笑着,恢复了一缕薄红的樱唇缓慢地上扬。
“宓儿,”她抬起头,只见桓夙已经走回来了,手里端着一碗小米粥,氤氲着热雾,孟宓已经整日没进水米了,来的路上又吃了几日粗粮,乍见到热的米粥,馋虫便被勾了起来,桓夙无可奈何地皱着眉,坐到她的腿边,“饿了?”
“嗯。”孟宓还有些难为情,又怕他骂自己,局促地低下了头。
她的手还放在肚子上,桓夙目光微暗,一瞬之后又恢复淡漠,将小米粥递了过来,“吃。”
虽然他神色如常,但孟宓晓得他生气了,他这个人怒到极致,反而没有太多宣泄的东西,只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教人不寒而栗。
孟宓委屈楚楚地看了眼自己的手,又眼巴巴来瞅他,“僵的。”
桓夙抿了抿薄唇,孟宓又嘟囔:“你喂我。”
一炷香的功夫,楚侯端来的碗便空了,他伸指将孟宓嘴边的米粒擦了,才放下碗,清脆的一声“铿”地砸在孟宓的心头,她便知道要算账了,孟宓不能让他抢得先机,四肢恢复生机之后,飞快地宛如一只乖兔子似的往楚侯怀里拱,“你别生气,别生气……”
她哄他,也只会这三板斧了,除了复述,便是复述。
桓夙压了压唇,深沉的眸,幽邃不可测,“孤该生气什么?孤的王后,这么争气。”
连冷嘲热讽都来了,孟宓激灵了一下,转而谄媚地拍他的背,“不是没事么……就是,孩子他想你……我又闹不过他,只能来找你了。”
说着,孟宓眨了眨眼,清澈的眼眸像剔透的溪水,像半透的墨玉,温软如花苞的脸颊冻得通红,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全是爱意和眷恋。
桓夙拗不过她,真心觉得她那个借口滑稽,又气又笑地吻她的额头,“罢了,以后再这么不计后果地往前冲,孤要罚你,重重地罚。”
孟宓吐了吐舌头,傻兮兮地吐舌,却被他火热的唇堵了下来,丁香小舌还没来得及收回去,便陷入了一团火焰般的温软唇舌之中,孟宓微微睁大了眼,近在咫尺的楚侯已经阖上了眼帘,尽管有意隐藏,孟宓还是察觉到了,他漆黑的睫羽上伶仃坠着的细微的水珠。
她,是不是又吓到他了?
孟宓有点心疼。
“孟宓,你——”
孟宓又回吻了他一下,从来不敢这么放肆胆大妄为的孟宓,居然敢亲他了,桓夙微微一怔,而这个浅尝辄止的吻已经结束了,她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余悸未消地说道:“我方才做了一个梦,梦到你不好了……”
做噩梦了?他虽然没多说什么,也知道孟宓何以冒了这么大的风险赶来见他,胸口既酸,又暖,孟宓紧紧拽住了他玄色的袖摆,怀着一腔孤勇,视死如归:“以后,你,要抱着我睡。”
说完便脸红地垂了脑袋,只等那个一丝怒火也不剩的夫君将她捞起来,无可奈何地看着她,“笨。”
他不会告诉她,他也想抱着她睡,想了很久,从分别那一日开始。
孟宓安逸地躺在楚侯怀里又沉睡了,这一次比寻常要安稳许多,也不再有噩梦侵扰,桓夙为了迁就她并不安分的睡姿,将她的腰肢抱在怀中,斜歪在一旁,而白帐外隐隐传来了喧闹声,桓夙眼眸微冷。
原本是蔺霁,今晨醒来要出军帐寻食,自那日与桓夙谈判决裂之后,他本以为桓夙会将他这个无用的郑国公子杀了,或是软禁,但都没有,在楚国的军营里,他和殷殷都被奉为上宾,楚侯的气度令人心折,蔺霁已不自觉地放松了警惕。
但今日不同,他才在军营走了两步,与一对巡视的人打了个照面,忽然,那群人宛如受惊了一般瞪着他,然后毫不迟疑地举着长矛刺来,骤然发难,蔺霁措手不及,幸得曹参走来,“发生了什么?”
一名举着长矛的将士,愣愣地转头,“将军,这是……”
曹参多看了眼蔺霁,也是愣了一下,“你——是公子霁?”
蔺霁终于觉察到有何处不对了,今日起来,便觉得脸皮清凉,呼气有些滞塞,与寻常不同,听到曹参这惊疑的问话,登时一凛,点头,那群披坚执锐的甲兵便散了,蔺霁拨开人群往回走,他原本是要寻殷殷的,但帐篷里却没有人,蔺霁取了悬在床榻边的长剑,剑锋出鞘,凛然寒光,映衬出那张温润清如水的脸。
如梦如幻,足以引得天下女子痴迷的一张脸。
可这不是他的!
蔺霁的心,瞬间落到了谷底。
在军营里,有易容之术,并且能让他在无知无觉的境况之下换脸的,恐怕只有一个人。
可是她用的是蔺华的,偏偏是蔺华。那个她曾喜欢的、眷恋的、不顾一切要嫁的人。
就像一个解不开的死结,那一声声缠绵柔软的“公子”,突然变成了一场场一戳即破的谎言,而他,就在这个圈套里,像个供人取乐的笑话。
蔺霁眼风清寒,他将长剑全然出鞘,剑锋划过面容,正要挥剑落下。
“公子!”殷殷用簸箕抱了一团红枣从后脚跟进来,突然,那簸箕砸在了地上,殷红干瘪的枣子四散开来,殷殷要飞奔过去,脚下却踩到了突兀的几颗枣儿,不留神滑倒在了地上,“哎——”
殷殷吃痛,但蔺霁的剑已经停下来了,他提着剑柄缓慢地走来,此刻他是蔺华的模样,温润清绝,宛如镜花水月般迷离,但那双眼,却不同于蔺华带着微微的桃花色,反而显得清冷濯尘,又朗朗昭昭,他生得太阳刚了一些。
殷殷都揉着压痛的手腕,仰头,眯着眼睛打量自己的杰作,蔺霁俯瞰的姿态显得高高在上,却又恼怒地死盯着她,殷殷终究意识到不对了,忙开口解释:“公子,我开了一个玩笑——”
不知怎么了,他的眼光冷得殷殷一个字都不敢说。
他从来没用这么失望、悔痛的眼神对着她,何况此时,那剑锋隐然的寒意,逼得殷殷轻哆嗦了一下。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殷殷被他抱了起来,毫无温情地扔进了青灰色的褥子里……
作者有话要说: 行了,两个男人都生气了,好样的。
☆、第79章 情深
蔺华端凝着目色, 修长的指托起一只精致的朱红色机关雀, 模样玲珑, 看似轻盈纤巧, 实则暗藏机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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