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楚侯”,孟宓彻底握不住汤匙了,枳见她神色有异,便将遇到桓夙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还道:“楚王虽然年轻,却还仗义,我说,我有个姊姊爱吃这个,他便让他从楚宫里带来的御厨给我做了一锅端回来了。”
“怎么样,好吃么?”
枳一脸邀功请赏的模样,孟宓无奈地将汤匙塞到他嘴里,“你尝尝。”在她心目中,这道佳肴,是楚国难出其右的美味珍品。
枳自幼流落异乡,没吃过这个,但骨子里对楚国风味却十分眷恋,这道八宝鸭极合他的口味,忍不住又吃了几块,看着他埋头吃得正欢,仿佛心无芥蒂,孟宓不由担忧道:“你今日这么回来了,上阳君定会大起疑心,你这笨小子,怎么不教楚侯护着……”
桓夙曾经承诺,不会让人伤害孟家的人,可是她没有做到。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孟宓再也不愿相信他了。
父母双亲都只有一个,而弟弟,也只有一个。
枳想到这一层,正觉得怪异,“嗯,说实在的,楚侯好像没有留我的意思。也是,我只是秦国的一个小奴隶,他没有道理让我待在跟前。”
孟宓笑着打他,却心事重重。
姐弟俩用过了膳,已是傍晚时分,天边一缕流霞栖息在枝头,几树梅花摇下一**红色的浪,孟宓将东西收拾好了,无意间瞧见,那砂锅底下,用陶土揉成的底盆,被谁拿刀刻了什么字。
她翻过来瞧,一个锋利的“宓”字几乎刺痛的眼睛。
这里,除了蔺华和殷殷,所有人都以为她叫甘棠。但是桓夙知道,他记得,他还想着。
孟宓眼眶温热,一滴泪水砸了下来。
没想到韩勃得了两个美男之后,整整三日不曾出门,三日后他神清气爽地走出府邸,却叫蔺华的人先绑了,送到了花玉楼。
“你清楚本公子为何绑你。”蔺华冷傲地凭着窗,一双手反剪在身后。
韩勃被扣着腕子,五花大绑勒得他气不顺畅,心里叫骂不休,嘴里却直告饶:“蔺大人,在下也是无可奈何,那楚侯都亲自出面了,在下能拧得过一国之主么?”
韩勃人虽不成器,借口却一个赛一个的多。
蔺华自己不动手,立在木门边的两名持剑的剑客,一个按着他的腰,一个扬手两记掌掴,直打得韩勃眼冒金星之后,他终于破口大骂:“蔺华,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你敢动你爷爷!我定叫你……唔唔……”
原来他的嘴叫蔺华的人塞住了。
窗外松涛如怒,缠绵的针叶清香一缕缕弥散在屋内,蔺华揉了揉纤长的指,低低一笑,道:“你的马夫当众踩死了楚侯的心腹,自己对楚侯出言不逊,这些我都让人记了,不用我说,只要人在秦王面前参你一本,韩勃,依照大王如今对楚侯的看重,你已经成了一颗废子。”
韩勃咬住了木桌,眼前的白衣人影在一瞬间忽然幻化成了无数个……
是夜,韩勃的车大摇大摆地离开了花玉楼,这是蔺华命人替韩勃备好的。
孟宓和枳藏在马车底下的暗格,手脚勾着马车的轩木,孟宓疏于调理身体,力气不大,眼下吃力得直淌汗。
但这是她离开花玉楼唯一的机会,这辆马车是蔺华让人备的,曾经在后院停了一段时间,孟宓最擅长的便是支开人,在楚宫她也干过这事。
原本孟宓不敢轻易兵行险招,因为一招只能用一次,一旦失败了,上阳君定会有所察觉,但现在不同,枳已经让蔺华起了杀心,数度孟宓都瞧见有人跟踪枳,再留下去,对枳而言是杀身之祸。
跟着韩勃的马车离开虽然危险,但韩勃是个粗性子的人,待到这车停下,他们便有趁机逃走的可能。
“韩大人。”
远远的有人喊了一嗓子,这车终于停了下来,孟宓稍稍放心,正要放下一腿来擦汗,枳攀着辕木凝神听着,那人喊了一声之后,又笑着迎上来,“深更半夜,韩大人见我家君侯,可有要事?”
那是,小包子的声音!
孟宓放下的一只脚很快又抬上去了,没想到韩勃半夜来要见的人竟是桓夙!
只是……为什么是桓夙?
枳咬牙,捂着一层汗,轻声道:“这个韩勃,今日很古怪,行车时一句话都没有,很不像我那日见的他,像离魂了似的……”
枳只是难受,将抓不住木轩了,韩勃下了车之后,眼见马车又要走,孟宓再也管不了许多,抓住了枳的手,两人一起跌了下来。
马车的蓬盖已经走过了,他们从阴翳里露出来,小包子听到动静,远远地回头一眼,只见那熟悉清丽的脸蛋,香汗如雨,娇喘微微,不是昔日的孟小姐是谁!
孟宓来不及打理裳服,拉着枳的手要跑,小包子险些没反应过来,“来人,抓住!抓住!”
驿馆里一时冲出来二十名带兵器的士兵,孟宓与枳被围困了,她抓着枳的手,咬着牙不说话,不卑不亢的,士兵以为是刺客,正要拔剑,小包子忽然大喊:“不许拔剑!”
那可是孟宓!
但为时已晚,一名玄衣甲卫将手中的青铜剑已经抽了出来,银光寒芒,碎光如冰。
拔剑的龙吟抖落开来,原本双目空洞的韩勃,忽然像发了疯一样冲过来,将那士兵的咽喉猛地扼住了!
猝起不意,大惊之下孟宓拉着枳连连后退。
“姊姊,他疯了!”枳上回见的韩勃,也绝对没有这样的戾气。方才那一瞬间,他好像被人触动了什么机关,就此拔剑冲了过来。
甲卫登时与韩勃交上了手。
作者有话要说: 留个小问题——
上阳君给韩勃用的这个摄魂术,用什么开启开关呢?
PS:孟宓会撞见桓夙……吗?
☆、第42章 重逢
韩勃是百战黄沙里炼出来的猛将, 楚国的护卫虽然也是精锐之师, 个顶个的足以以一当十, 但一时竟然也拿不下他。
孟宓被刀剑晃得眼花缭乱, 忙乱之间被一个人拉住了手腕, 孟宓一惊,枳孤注一掷道:“姊姊, 我们走!”
两个人几乎被围禁在站圈之中,乱刀无眼,孟宓也担忧会有性命之险,但枳这么一喝, 楚国的卫兵登时留意到了一旁的孟宓,谨记小包子的话, 绝不肯放姐弟二人出走一步, 便冲了两个过来,刀剑架住了孟宓和枳,直让小包子近乎肝胆俱裂,心里头担忧孟宓有个闪失, 便奋不顾身地趁乱迈着腿跑过来。
“孟小姐, 当真是你, 你没死!”
没想到楚王身边的近侍会认识孟宓, 枳懵了,握住孟宓的手窘迫得松了松。
孟宓“啊”了一声,只见小包子身后,韩勃提着一只三尺长的重剑斜削来, 月光宛如碎雪,剑锋了染了一身霜花白,小包子只觉得脊背一凉,寒刃在寸余处被甲卫的长剑挑断了,韩勃的手腕被割裂了一道血口。
小包子虽然在桓夙身边侍候了几年,但也从未经历过这般生死须臾的事,吓得面如土色,只拽住了孟宓的衣袖,孟宓本来自知跑不脱,何况蔺华在咸阳耳目众多,眼下能依附的唯有桓夙,她也不想跑。
烛火被木窗外绕来的一缕风吹熄了,侍女才又点起几支,转眼又摇摇欲坠,侍女便只得将窗拢上了,桓夙总觉得心神不宁,握着刻刀的手几乎脱力。
掌心,一个毕肖孟宓的小人儿安静地躺着,只差最后的点睛了。
“大王。”小包子命人架着抓来的韩勃,将其戳在地上,此时韩勃身上已多了百余条伤痕,翻出了猩红的血肉,不多时,丹橘色泽的绒毯被血浸得遍地都是。
桓夙放下刻刀和木人,还记得此人是韩勃,皱眉,“怎么伤的?”
小包子先前险一命呜呼,但不敢在楚侯面前说委屈,只恨不能学自家大王踹这人一脚,也好转消些火气和余悸,哆嗦着道:“奴婢方才在门院外牵马,远远看见韩勃将军的马车走来,奴婢以为他这是有要事要求见大王,正想让他在槛外稍憩,自己进来禀报,谁知后来……”小包子忍了一口口水,把这一截掐了,“底下人不甚撞到了兵刃,韩勃便似忽然之间发了疯似的,要砍来……”
越说,他自己都觉得越发离谱,果不其然,桓夙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韩勃躺在血泊里一动不动地喘息,已是进气少出气多,小包子说完便等着大王发落。
桓夙走下来,“用棉褥将他包好了送还秦王,将他行刺楚侯之罪报上去。”
没想到大王连主使也不问,就这么打发了,小包子没处发挥,只能让抬人进来的甲卫托起韩勃出去了。
人虽已走,但精美名贵的绒毯上却血迹斑斑,血液的腥味让桓夙深锁修眉,“找人来,重新铺上。”
“诺。”
小包子答应了,人却不走,他还从未有过不听话的时候,桓夙自来到秦国,便有些水土不适,秦齐又逼人太甚,他已几夜不怎么合眼,心情自然不大痛快,小包子却也来碍自己的眼。
但还没等桓夙发话,却见小包子扭着腰回头对什么人使着眼色,脸色紧张着。
他更是不悦,都敢明目张胆地当着他授受了,小包子一转过头,笑眯眯地躬着腰身,往后头退了三四步。
桓夙的眼风掠到门口,一袭月色里,容色清妩的少女牵着一个年幼的少年,似点踩着曼曼笙箫而来。就像,就像一个触手即碎的幻觉,一阵璀璨的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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