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这样觉得,只是不值得。”柳莺疲惫地摇摇头,“那么多钱,我也垂涎呀……所以你就这么放弃,让你爹拱手相让给别人,我觉得不值。”
韩光断然道:“你的命十个韩家也抵不过!”
柳莺蓦地一震,终于重新将视线落在他的脸上。年轻又俊朗的一张脸,充满朝气又康健的脸,她第一次觉得,若当年遇见的是他,或许结局会不一样。
可是男人……谁知道呢。
柳莺收起对他的点点遥想,笑了笑,满目的疲倦:“我要带成成走,就算韩有功能活三百岁,我也不想待在这。我怕成成身处染缸,也变得像他爹那样,连心都染成了黑色。”
韩光见她执意要走,心中不愿,可她走的话,对她而言,是最好的活路。他怔了一会神,外面的烟火炮仗不歇,却全然没有团年的气氛:“柳莺……”他的声音很低,带着几分坚定和恳请,“若他年一切安稳,你……还回来吗?”
暗藏的意思,韩光相信她能听懂。
在他的父亲百年后,她就安全了,那她再带着韩成回来,他依旧会善待他们母子,不必在外漂泊,让他们丰衣足食。
柳莺默然,沉浮多年,她心中早就厌倦了这一切。再历经遗嘱一事,如果不是为了儿子,她早就毅然离开,去开个小酒馆,做个自在的老板娘了。
韩光不知道会过多久才能接她回来,但只要她点头,他就可以等。
他看着她,想在这风雪中等到一个温暖充满希望的答复。
“我不会回来了。”柳莺深深吸了一口气,思绪百转千回,终于还是给了这个答案。
韩光怔了怔,她连骗骗他都不肯,给他一个念想都不肯。他默了许久,说道:“你也是个狠心人。”
柳莺微微笑着,抬脸看他,目光难得温和:“对不起,也谢谢你。”
韩光无法面对这样的她,猛地背身,说道:“你去收拾东西吧,等会从这里走,我会给你们望风。”
这几日都要拜年,柳莺是绝对没有机会带着韩成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的,唯有今晚,最合适逃走。大年三十,街上到处都是人,没有人会注意到有个女人带着孩子离开横州城。他爹要想追寻线索去找人,也难了许多。
柳莺又念了一声谢,就回房去接韩成和阿喜了。
她让阿喜攒了一些钱,虽然不足以让日后都能衣食无忧,但至少能买个小酒馆。想到自己即将逃离这韩府,柳莺的心中竟有些欢喜。
她回到房里时,阿喜正守在韩成床边瞧他睡觉,见她进来,便问:“小姐你去得真久,说什么了?”
“你去收拾一些衣服,快。”柳莺说着就去拿她的妆奁盒子,将首饰和金银一股脑放进里头,也不做整理,她见阿喜还杵在那,眼一瞪,“快去。”
阿喜忙应声,去收拾衣服:“小姐我们这是要去哪啊?我们也没亲戚可以走呀,更没娘家可以回。”
“逃命。”柳莺转眼就将东西收拾好了,又过去帮她一起拿衣物,冬天的衣服太厚,只拿了一身衣服就有一个包袱了,她拧了拧眉,将阿喜手上的衣服掸落,果断道,“不要了,走吧。”
阿喜急声:“小姐我们到底要干嘛呀?”
柳莺再叙述一遍原因,仍觉不可思议,她怔了怔神,说道:“韩有功立了个遗嘱,若他死了,便要琴姨娘和韩光杀了我来陪葬。”
阿喜猛然怔住,回过神来便气急败坏地骂道:“王八蛋!!!死王八!!!”
柳莺见她气得要跳起来,忽然扑哧一笑,她伸手抱了抱她,说道:“我不难过,看清了这人,倒也好。”
难过是有的,但刚才已经给韩光看过,韩光会安慰她,但如今阿喜和成儿,都需要她的安慰,所以她不能展示软弱的一面。
韩成睡得很熟,手上还拿着一只红布袋,是今晚柳莺给他的压岁钱。她俯身要抱他,韩成咕哝了一句,又趴在她肩头上睡了过去。柳莺给他穿好衣服,起身要抱,可抱不动。
阿喜低声:“您身体差,就算抱起来了也跑不了几步,让阿喜来吧,阿喜做惯了粗活,力气大。”
柳莺叮嘱道:“小心些,别吵醒他。”
“知道了小姐。”
柳莺怀中揣着妆奁盒子,阿喜抱着韩成,悄悄去往后门。
那不过半刻的路程,此时显得十分遥远,四面涌来的寒风吹得阿喜心头拔凉,生怕被人发现了。
忽然不远处传来声响,像是有人正往这边过来。阿喜顿时大气都不敢出,柳莺拉了她贴身墙壁。但那灯火由远及近,不多久就要到这边了。此时她们无路可退,只要过来,定会发现她们。
柳莺皱眉,俯身将盒子放下,理了理衣服准备出去,若问起,就说她夜里睡不着,散步呢。那样也不会惹人怀疑,只是阻碍了出逃的事。
她正要出去,那远处凉亭突然传来几声脆响,像是有人在那。
“谁?”
巡夜的两个护院立刻往那边跑去,转眼就没了声。柳莺不知是谁大半夜的还在凉亭,可这倒是天助了,赶紧带着阿喜疾步离开。
护院跑到凉亭,远远就看见有石头凭空腾起,一颗、两颗、三颗……陆续掉落在石桌上,抛起石子的人,是个高大的男子。
“大少爷?”
护院见了他十分意外,韩岳见了两人却十分欢喜,招手说道:“快过来陪我玩。”
两人要走,可韩岳又道:“不然扣你们工钱。”
护院只好过去,陪这傻子玩石头,在这大冬天、大冷天,吹着寒风玩冰冷的石头,冻得他们簌簌发抖。
犹如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在院子的暗处,还有一男一女在往那边看着。
本受了韩光委托来掩护柳莺逃走的谢放,却看见有人先行掩护了。
韩岳……谢放盯着那在认真玩石子的男子,目光迥然:“他没有痴傻。”
阿卯挨在他身边,闻言便觉担心:“为什么他要装傻?”
“不知道。”
韩岳见那两个护院一脸苦相,恼得将石子扔在桌上,气道:“你们为什么不背个大火炉出来,就不冷了。快去背个大火炉,再陪我玩。”
两人叫苦不迭,但又抓到了生机,满口答应,逃似的跑了。
韩岳抓过散落的石子,一颗一颗数着。等他察觉到有影子投来时,抬头看去,见了眼前两人,立刻伸手:“给我压岁钱。”
谢放的面色有些淡漠,盯着他说道:“你如果真的只是孩童,我便给你。”
韩岳笑问:“难道我不是?”
“不是。”谢放缓缓坐下身,他在好友的脸上,已经找不到儿时的踪迹了。事实上他也一样,他进韩府前,百般确认过镜中的自己,联想父亲的模样、自己年幼时的模样,确定毫无相像的地方,才进来。
可他不知道的是,韩岳是怎么认出他的。
“韩岳,我知道你没有痴傻。”谢放拿过那一颗颗石珠子,又一颗颗滚至他面前,伴着石子在桌上叩出的沉闷声音,继续说道,“你让我猜石,实则,是猜人。”
石子已经都回到了韩岳的面前,他低眉看着那颗颗圆润的石头,早被磨去了菱角,此时却有些扎眼。他抬眼看向谢放,在他的脸上,捕捉不到一丝儿时的踪迹,可他就是那个明朗朝气的邵家少爷,他此生最珍重的玩伴。
他笑了笑,眼底的天真瞬间消失,没有恶意,也没有挚友的期盼神色,问道:“那你再猜猜,为什么我要让你意识到这件事?”
☆、第七十章
第七十章
像是宣战, 突然就轰来一发炮火。谢放没有慌,倒是在一旁的阿卯突觉心惊。
她不了解韩岳,心里想的、维护的都是谢放, 他猛地来一句,让她不安。
韩家人的虚伪和险恶, 她看得太多了。对韩岳,她不信任,满心戒备。
谢放说道:“你要阻止我。”
韩岳轻轻点头:“我知道他们对邵伯伯、伯母,还有你,整个邵家, 犯下了滔天罪恶,可是他们毕竟是我爹娘,我的亲人。你如今做的这些,已经让这个家风雨摇摆,我不能再袖手旁观。”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认出了我?”
“一开始, 从我知道府里来了个新管家,我便知道了。”
谢放抬了抬眉眼,眼光锐利:“所以你哪怕是假装在外治病,但对家里的事仍了如指掌?”
“是。”
“那为什么不及早阻拦,如今才出手?”
韩岳轻轻一笑, 笑中皆是苦涩:“你为什么不问问我为什么装傻充愣?那日我发现我爹让我二叔冒充山贼去截杀你们,我苦劝无果,追出家门时,摔破了脑袋。而与此同时, 二叔带回了消息,说你们死了。”
提及当年往事,韩岳的唇齿微颤,让旁人难以察觉,可他苦苦压制的痛苦,却落入谢放和阿卯的眼中。
“我无法面对我心狠手辣的亲人,可是我同样无法舍弃亲人,所以我装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让他们心中充满报应的愧疚。对邵家……我无能为力……唯有逃避,方能减轻内心的愧疚和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