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老太太一听谢放的名字,就说道:“饱了,安嬷嬷,扶我回房。”
等韩老太太走了,韩夫人才道:“老太太不喜欢谢放,不就是因为将她那远房亲戚给送走了,让谢放做了管家,娘也真是,那常伯愣头愣脑的,根本不是做管家的料。”
韩老爷不耐烦地瞥了她一眼,以前娶她的时候,她可不是这么长舌的人。他心底更加厌烦,随便吃了几口就外出了。
瞧着丈夫的不舒坦,韩夫人全然不知,一如既往吃了个饱。
应韩老太太要求,谢放让府里大半人手都去做纸船,准备元宝纸钱,巡视时陆续有丫鬟抬眼看他,屡屡投以奇怪眼神,可是谁都不说一句,谢放也不知她们想说什么。
到了傍晚,那些丫鬟在自己跟前走得更频繁了,谢放察觉有事,便问:“你们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丫鬟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没说出口,失望非常地散了。
——这铁面无私的管家,无论是跟他求什么,都是没用的。
没得到答案的谢放颇觉奇怪,正以为这要成为无解题目,忽然翠蓉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掩嘴前来,整个人都虚弱极了,见了他一双美眸流转,盈盈一汪水:“管家……我想跟您告假,今日不去外头放纸船,我……不舒服。”
谢放想了想说道:“那你留在府里。”
翠蓉没想到这么轻易就成功了,都说谢放不近人情,可他哪里是这种人。姑娘的芳心又像在碧水上漾了起来:“谢谢管家。”
说完她也不急着走,走得缓慢,走两步还回头瞧他,又将谢放瞧得一脸莫名——今日韩府的丫鬟很怪,怪极了。
还没想完,那院子又有人挎着一篮子香烛元宝出来,谢放先看见了她,但她好似没看见自己。他想跟她打声招呼,不知怎么就顿了顿。这一顿的瞬间,阿卯的余光也看见那边站了个人影,却不说话,吓了她一跳。往那仔细一瞧,竟是谢放。
娇俏脸蛋上的惊恐立即消失了,只是捶捶心口:“吓死我了。”
谢放禁不住说道:“这里灯火通明,我长得倒也不算可怕。”
阿卯扑哧一笑,明眸光波悠悠如水:“管家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就算是一只猫跑过,我也要被吓一跳。”
谢放这才反应过来,恍然:“难怪今日你们都往我这瞧,翠蓉还装病留府,就是不想外出,是不是?”
“你竟是现在才明白?”阿卯咋舌,原来谢放并不是对什么事都想得明白,仔细一想,尤其是对姑娘方面的事。她不由打量他一眼,看起来也有二十出头了,难道不曾和姑娘共处过?
明白过来的谢放忽然就道:“你怕不怕?怕的话就留在府里吧,府里还需留几个人,照顾老太太和老爷夫人,只是翠蓉要留下,所以只有老太太那缺一个人。”
阿卯当然怕,她怕死那种奇奇怪怪的东西了,手上拿的香烛从里到外都透着幽森鬼气,她咬了咬牙说道:“不怕,我倒是知道桃花胆子很小,我怕她会吓晕过去……等会路上定是纸钱满天,一条路都是神神叨叨的人,想想就觉可怕。”
“那我安排桃花留下。”谢放全然没察觉到阿卯说的话全是从她自身那描述的,回头便将桃花的名字划掉,酉时刚过,就让下人们带上香火出门祭中元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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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流火,今晚的风格外阴凉,凉飕飕,阴森森,果然如阿卯往年所见,今年去往小河的路仍旧铺满了纸钱和香烛,还有神婆在低声念叨着什么,听着分外恐怖。
丫鬟们五个为一伍,团成团哆哆嗦嗦往前走,偶尔踩到纸钱,吓得尖叫。
每个姑娘的脸色,今夜看起来十分白净。
好不容易到了河边,丫鬟们反手将篮子一扣,把纸船齐齐倒下去,也不管纸船都沉了,敷衍完成便头也不回地跑了,边跑边哆嗦,颇有死里逃生之意。
等兢兢业业的阿卯认真放完小船,一抬头,姐妹们都不见了!这河边全是不认识的人!
阿卯嗓子一紧,干得生疼,顿觉毛骨悚然,拎着空篮子也往回跑。
独自一人回去,路上所见更是惊悚,那神婆、那老妇,甚至偷偷溜出来的孩童,在她眼里都成了可怕的人,见他们过来阿卯就觉心惊胆战,往旁边躲。
躲了几次,她发现自己走错路了。
她的嗓子更疼了,抓着篮子在原地怔了好一会,才将魂喊回来,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没事的,穿过这条巷子,就能见到大路,大路往右拐,走半刻,就到了。”
阿卯止不住安慰自己,可四周清冷,脚下皆是黄纸,哪怕是偶尔传来几声异响,也是妇人的幽森低吟声。
忽然前面有人影微晃,她心跳骤然停了停,往那看去,那前面巷子有两条人影,分外眼熟,还没等她细看,就见那两人蓦地抬头往她看来。
因那两人是背光,她看不太清楚他们的脸,自己迎光而立,阿卯觉得他们将自己看得一清二楚。
她紧抓手中篮子,往后退步想离开,只见那高个人影往她的方向走了一步,似乎要朝她走过来,但那人还没走两步,旁人就朝她跑来了。
“我记得你,你叫阿卯,韩府的丫鬟。”
阿卯听过这声音,但一时想不起来,直到那人快跑到面前,她才想起来:“秦少爷?”
秦游笑道:“你的胆子倒是挺大,竟然敢在今晚一个人出来。”
“不大……怕得很。”阿卯低低开口,嗓音微颤,“秦少爷……你能不能,能不能送我一段路程?”
秦游颇觉意外:“你怕呀?”
“怕。”
“那谢放也真是,你好歹帮过他一回,怎么回头就给你安排这个差事,还一个人拎着篮子跑。”
阿卯摇摇头:“是我跟姐妹们走丢了,姑娘家有几个不怕这种事的,谢管家要是谁都顾及,那谁来做这事?”
“你对他来说可不同。”
阿卯顿时红了脸,明知道他是说的是为谢放嚼青草敷伤口的事,但自己有些心虚,听着就更心虚了。她想找别的话将这事掩饰过去,突然发现刚才和秦游说话的人不见了,她探头看了看,说道:“秦少爷的朋友走了?”
秦游也回头瞧了瞧:“是……你没看见那是谁吧?”
阿卯微微蹙眉,听这话好像那人她认得,所以不愿她知道:“没瞧见,离得远,还背光,脸都是黑的,看不清。”
很明显秦游松了一口气:“走吧,我送你回府。”
阿卯求之不得:“多谢秦少爷。”
“举手之劳。”因疯马一事,秦游对遇事镇定的阿卯颇有好感,想到她是韩家的丫鬟,只觉可惜,“喂,阿卯,你要不要来我们秦家?”
“我是韩家的丫鬟,死契。”
“那我让韩有功把你的卖身契给我不就好了。”
阿卯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提这个,只是她在韩家越来越不安全,能去秦家的话……她苦笑,丫鬟去哪里还不是一样,到时候别没了韩老爷,又跑出个秦老爷秦少爷来。
“仆忠于主,我要是答应了,秦少爷会觉得我是个小人吧。”
秦游嗤笑道:“反正韩有功不是什么好人,所以你离开的话,是明智之举。留在韩家的人,才会真成为小人。”
他一说阿卯就想到了谢放,这一想到谢放,阿卯才忽然想起刚才和秦游说话的人,身形跟谢放几乎一样。她差点就问出了口,问那是不是谢放,可转念一想,他如果说是,那她还要不要再问?
如果他说不是,那万一真的是,那他为什么要隐瞒?她又是不是在做错事?
念头在瞬间就定了下来,阿卯决定不问,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秦游见阿卯不吭声了,少年心性焦急,弯身往她脸上凑:“阿卯,好不好?”
几近感觉到他轻呼的热气的阿卯忙离他远了两步:“我不知道。”
秦游颇觉失望:“愚忠。”
“秦少爷跟我们老爷也不过接触过一回,怎么好似很有偏见?”
“名声在外。”
阿卯想了想:“老爷在外头的名声挺好的。”
秦游失声一笑,带着些许嘲讽。
进了大道走了半刻,就快到韩家了,秦游送她到巷口就打算离开,人还没走,就见几个姑娘像受冻的雏鸟簇拥在一起往这边走,他笑道:“看来是出来找你的。”
阿卯见了她们,立刻朝她们小跑过去,像久别重逢的亲人:“彩月,容容……”
几人见了她,煞白的脸才恢复了血色,带着哭腔开口:“阿卯,你终于回来了……我们以为你被鬼抓走了……”
阿卯蓦地一笑:“瞎想。”
“欸。”一声关怀过后,一人就低声说道,“送你回来的那个,是秦家公子吧,我见过。”
几人的注意力立刻被远处的人吸引了过去,又簇在一起朝他打量。秦游做事并不扭捏,只管让她们看,可看久了,似乎知道她们在说什么,脸莫名一热,随即逃离这里。
阿卯无奈道:“别说了,只是碰巧遇见,就央求他送我一段路。”
丫鬟们抿唇笑笑:“碰巧?这种日子有谁会没事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