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念烟道:“这么大好的日子,你何必诅咒人家。”
再等新皇登基,现在这位少年天子岂不是要宾天了?
桌上还摆着徐太夫人赏赐的大红绉银鼠披风,冉念烟稍后要回寿宁侯府,她想着究竟要不要穿这套衣服?
穿了,被人问起,难免引出徐家的话题,不穿,又辜负了外祖母的心意。
想了想,她还是换上了,父亲那关好过,实话实说便是,若是撞见堂姐,她自有道理。
···
冉靖近日听了许多关于冉明的传闻,今日又听了女儿的分析,心中已有计较,对女儿道:“你安则表哥说的对,有舍才有有得,冉明算是极难得的了,我想趁着你还在京城时重用他一段时日,你也好帮着相看,你心思细密,总能发觉我看不见的细节。”
冉念烟心下一惊,道:“原来,您知道我们的打算了?”
冉靖笑道:“你们两个都是心高气傲的人,怎会甘愿留在徐家?”
冉念烟道:“也不光是因为这个,主要是留在徐家,便是让所有人为难,不如离开,几位舅父之间也能少些龃龉。”
冉靖叹道:“我也没能帮上你们什么,现在能做的就是支持你们了,到时若是你母亲有怨言,我替你阻挡下来。”
冉念烟点头谢过了,回去路上又去三房拜见,看过三叔的儿子,一团懵懂的稚气,果然不比冉明。流苏劝她不要去见冉念卿了,最好直接回徐家。
“反正现在也到了下朝的时辰,少爷快回来了,咱们就此离去也是合情合理。”
主仆上了马车,赶车的小厮跑去安排冉家下人开角门,片刻后回来,催动马车,到了门前却又停下了。
流苏掀开车帘,问他:“怎么停下了,刚刚不是让你提前打招呼了吗?”
还没等小厮回答,她就发现了原因,正有另一驾马车从角门驶入,四角缀着的灯笼上用桐油写着冉字。
她扭头对冉念烟道:“小姐,是侯府的车先进来了,咱们让一让吧?”
冉念烟从小窗看去,心想会是谁。
此时此刻,对面的帘子也被掀开了,隔着窗子,露出堂姐的脸。
像是早就知道对面的人是冉念烟,冉念卿毫不惊讶,不冷不热一笑,叫下人停车,对冉念烟道:“咱们姐妹难得一见,未曾小叙一番,妹妹就这么急着走吗?”
流苏刚想说少爷快回来了,却被冉念烟暗暗挥手止住。
她倒想听听堂姐要说什么。
经过和亲的风波,堂姐总该看透了吧,那些虚名都是镜花水月,能留在京城,嫁进陆家,应该心存感激,无论感激的是谁,总要明白不该继续迁怒旁人。
冉念卿的房间倒和往日大不一样,布置一新,且隐隐有宫中的做派,诸如临门的点翠屏风,南窗下的两瓶一镜,都是冉念烟熟悉的。
应该是齐王赏赐下来的,天下未平,他还要重用冉靖,打一巴掌,给一颗甜枣,面子还要给足。
看来堂姐在宫中走了一遭,并非全无收获,起码长了见识。
见冉念烟面上笑吟吟,看着摆设直出神,冉念卿满心以为她是在羡艳,又唯恐她不懂其中的门道,便捡着宫里的规矩,逐一娓娓道来。
冉念烟觉得有趣,原来许多门道是她从来不知的,当初住在宫里,心思全然不在这些陈列摆设、繁文缛节上,因而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冉念卿见她听得专心,且频频点头,不无得意地道:“所以说,我虽未能嫁往突厥,为国尽忠,却也没输了什么。”
冉念烟一时语塞,原来她说了这么多,到头来就是为了一句“没输”。
只听冉念卿继续道:“虽然失了那份虚名,却还是能嫁进陆家,而你……”她垂头看着堂妹,一边叹气一边摇头,“说是嫁入徐家,却是个假冒的徐家长子,看来老天还是更眷顾我的,看似输了一时,却是赢了一世。”
冉念烟看着她得意且陶醉的样子,心说真该附和几句,或是干脆装出气急败坏的样子,才最合堂姐的心意,让她找到些得胜的快感。
可惜她不是那种人,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心里只有庆幸,庆幸自己没有变成堂姐那样的人,时时与身边的人争多竞少,少了一分便意气难平,多了一分便沾沾自喜。
冉念卿看她无动于衷,眼波平静,不屑地一笑,道:“你现在装得云淡风轻,到时候徐家不容留你们,自然有你哭的时候。”
她这么说,仿佛想从冉念烟的脸上窥得一丝恼怒似的,却什么也没看见。
最后,冉念烟起身道:“多谢堂姐的忠告,我会记得,时刻居安思危。”
这正是她想告诉堂姐的。
她更把那句“不容留”记在心里,人人都等着看自己和徐夷则的笑话,可他们偏不叫他们得逞。既然在外人眼里,自己早已和徐夷则休戚与共,她又矜持什么?
从这扇门走出去,她们就再不相干,因为她有自知之明——她不是圣人,更没有耐心,不会浪费时间陪一个装睡的人做攀比的游戏。
她走后,脸色苍白的冉珩才从内室走出。
“姐——”每个字都像是从他的牙缝中咬出来的,“明明是她骗我去找苏勒特勤,明明是她……您就这么放过她?我去找陆家……”
冉念卿皱眉,眼中已写满厌恶。
“够了。不然呢,抓她见官?罪名是什么?殿下……陛下没有治你的罪,已经是造化了,收敛些吧。”
说完又有一瞬的恍然,已经是陛下了。
新皇登基,明年改元“新德”,立志以维新之德治理天下,革除乾宁朝一切弊政,许多前朝大臣也在被革除的范围内。
为了新的气象,这都是不可避免的,只要年轻的新德帝可以开创一个属于自己的盛世,后世的芸芸众生才不会有心思从史书的字里行间,探究立朝之初那些被尘封的血腥与屠戮。
眼下的人更不会,屹立不倒的士族只有感激和庆幸,莫说是同失势的旧交割袍断义,为了自己的生存,亲自动手铲除旧交又有何不可?
徐夷则回到家中,冉念烟也回来了。
他的伤情已好了九成,愈合得很好,不再需要纱布,只需要时时涂些特制的药酒。
冉念烟已经很熟悉如何上药,见徐夷则脱下上衣,露出精壮结实的上身,除了一丝微微的悸动,也不再感到害羞或是难堪。
“准备好了?”她问道。
徐夷则把解开一半的袍子系在腰间,宽大的袍服愈发衬出他的虎背蜂腰。
冉念烟正在往细软的棉布帕子上倒药酒,一时倒得多了,辛辣的鲜红药酒从指间流出,她一惊,身形一歪,右手端着的玻璃樽险些落地,幸而徐夷则及时扶稳了她。
徐夷则笑着拿过沾了药酒的棉布,自己敷在伤患处。
“想什么呢?心不在焉的。”
总不能说光顾着看他吧,冉念烟找了个理由,道:“想起今天回冉家,见到堂姐了。”
徐夷则哦了一声,像是没有问下去的意思。
“今□□会怎么样?”冉念烟换了话题,又拿了一块棉布。
像这样的棉布,一次涂药需要换三块。
徐夷则把用过的棉布递过来,将她手上的玻璃樽撞翻,药酒悉数洒在他肩头,又从肩头滑落。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一时间, 泛着辛辣的药香溢满房间。
玻璃樽落在地上,虽隔着厚软的毯子,还是摔得四分五裂。
冉念烟慌忙之间要帮他擦拭, 没在意脚下,忽然传来一阵刺痛, 她不由得低呼一声。
不用说,一定是被碎片划伤了,徐夷则及时扶住她,以免她再伤到自己。
而她就像溺水的人,不期然一头栽进他的怀抱, 宽厚的胸膛混合着鼻息间的药香,让她一阵眩晕,本能地想推开这太过炽热的存在。
“别乱动。”耳畔响起徐夷则的告诫,几分严厉,几分哄劝, 下一瞬,人已被他拦腰抱起。
“还想受伤?”
徐夷则一边说,一边把人抱到床边,轻轻放下。
柔软的床铺轻轻凹下,看着他欺身逼近, 冉念烟的心也随之陷了下去,呼吸陡然加速。
从进门起就有不好的预感,所以才会失魂落魄、顾此失彼,此时更是丝毫不敢动。
这是她从未经历过的感觉, 上一世没有,这一世……也只有面对徐夷则时才有过心跳接近失控的情形。
他却在她面前跪了下去,脱下她的鞋袜,小心地似乎在侍弄最柔软脆弱的东西,饶是如此,也牵动了她的伤处。
“你做什么?”冉念烟收回脚,难堪、羞涩一齐涌上心头,以至于疼痛都被抛到脑后。
徐夷则叹了口气,道:“伤口不处理一下?”
冉念烟低头看,才注意到,血已染了素白的床单。
没想到伤口这么深,可是在他面前,被他除去鞋袜,依旧是很难接受的。
“让流苏进来收拾吧。”徐夷则道。
冉念烟点点头,不多时便听到关门声,继而是门开启的声音,流苏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冉念烟侧头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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