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几日就要入宫了,你还想去何处走走?母亲带你去。”冉大夫人抽泣着道,想完成女儿最后些许心愿。
冉念卿的脸色忽然一沉,道:“让我去趟徐家吧,我只想再见见盈盈妹妹。”
夫妇俩没说什么,当晚就去询问冉靖。
事到如今,莫说是兄长侵吞了自己的财产,就算杀了个把人,冉靖也不能再追究,何况冉念卿想见妹妹,也是情理之中,便应允了,同时修书一声告知徐夷则。
徐夷则收到书信,在灯下展开看了。
冉念烟已梳洗完毕,正准备就寝,方才见笔架送来一封信,她就觉得奇怪,谁能这么晚送信来?
再看徐夷则脸色沉重,她不由得问道:“怎么了,出了什么大事?”
徐衡还在京营,难不成是徐衡?
徐夷则收起信,道:“你堂姐要来看你。”
冉念烟也是新近才知道的,冉念卿受封荥阳公主,远嫁突厥,这样的名位,宁可不要。
她道:“我也正想见见她……”
想起不告而别的夏师宜,有些人,很可能在不经意间已经是最后一面了。
徐夷则却正色道:“我劝你提防着些,那天就算我不在,也会派人跟在你身边,万事小心。”
☆、第一百三十五章
他这番说辞着实让冉念烟心里一惊, 道:“怎么,我堂姐可有哪里不对?”
徐夷则道:“她倒是没什么不对,只是我前生知道些关于她的事, 而你还不知道罢了。”
冉念烟追问再三,徐夷则却不怎么愿意直说, 只是道:“前世如此,今生未必,我怕说了,坏了你和她的情分,她……也是个可怜人。”
冉念卿曾经险些与他订婚, 他虽对她无心,可念在她是冉念烟要好的堂姐,爱屋及乌,多少是有些唏嘘的。
冉念烟心思动的极快,上一世, 堂姐死得早,若要有什么她不得而知的事,想必是堂姐刻意瞒着她的。
“你说,我随便听听而已。”冉念烟道。
徐夷则想了想,道:“你还不知道给你下毒的人是谁吧。”
他在这个节骨眼提起这个, 难道是堂姐?
冉念烟并不太相信,看着他,眼里已写满了此时的心思。
“没错,是她。”徐夷则道。
冉念烟道:“理由呢?堂姐去世前把太子交给我, 我死了,还有谁肯护着她唯一的儿子。”
徐夷则道:“她就是怕太子羽翼已丰,你又不肯放手。”
外戚□□?冉念烟心下了然,堂姐是怕她与旁人联手,夺了自己儿子的江山,因而设下这个毒计。
虽然是徐夷则的一面之词,可骗了她也没好处,他没有骗她的必要。
“那种药……还是她留给我的,让我替她杀了郑贵妃。”她心头发酸,自己真心相待的姐姐,竟只把她当成一颗棋子。
似乎察觉到她的失落和迷茫,徐夷则的手轻轻搭在她肩头。
“不用难过,都过去了。”
徐夷则的话让冉念烟从对前世的懊悔中清醒过来,她点点头,虽然谈不上丝毫不往心里去,也不想让徐夷则担心。
徐夷则勾起唇角微笑,道:“你又在强颜欢笑,我都说了,在我面前不用伪装。”
他说完,便挥笔回信。
冉念烟也忘了要休息,一直在灯下看他,眉眼还是如从前一样凌厉,可不知是暖黄的灯光映衬,或是其他什么缘故,只觉得他的面目柔和许多。
连带着,她也放松下来,轻轻一笑,却惊动了他。
徐夷则抬头看她,“你笑什么?”
他问这话时,也是带着笑的,冉念烟脸一红,反问:“你又笑什么。”
随即转身躺在床内侧,背过身佯装睡了,却是在暗中睁着眼,脑子里空荡荡的,似乎在想很多事,似乎又什么都不再想,直到感觉到床略一震动,是他躺下来了。
冉念烟闭上眼,想和前几天一样,糊糊涂涂地睡去。
灯熄了,过了一刻钟,徐夷则忽然道:“你也睡不着吧,咱们说说话。”
冉念烟又睁开眼,原来这几天,他也一样辗转反侧。
“嗯。”她轻声应了。
徐夷则道:“明天你堂姐来,我却可能不在,你知道我要去做什么吗?”
冉念烟道:“我当然不知道了。”
徐夷则道:“父亲要接嘉德郡主回来,而有些事,是时候大白于天下了。”
冉念烟心中一凛,她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是他的身世。
徐夷则对徐衡态度恭谨,连她都常常忘记,他们本是毫无血缘关系的父子。
徐夷则道:“你想知道吗?”
冉念烟有些不悦了,这么问,好像让她拿什么来交换似的,思及两人正躺在床上……
她不敢往下想,默默紧了紧被角。
她的小动作怎么逃的过徐夷则的眼睛,又笑了,像是故意使坏一样,欺上身来,问她:“你还没说,想不想知道?”
冉念烟冷着声音回他一句:“不想。”蓦地起身,闪的他怀里一空。
徐夷则叹道:“你是聪明的,现在不问,等到了真相大白那一天,该知道的总会知道,没必要现在受我的摆布。”
冉念烟还真没存着这样的心思,主要是没空想,他离得近,她也不好受,脑子里乱蓬蓬一团,脸上热得难受。
徐夷则道:“那我现在告诉你吧,免得到了那天,你跟着旁人一起愕然,我还需要你帮我撑撑门面呢。”
他这么说,冉念烟便竖起耳朵去听。
“我若随父姓,该姓裴。”
此言一出,冉念烟马上有了计较。
姓裴的,又是让徐衡宁可伤了嘉德郡主的心,也要养在身边的,除了裴卓的子嗣,还会有谁。
她回头看他,只见一片黑暗,忽然明光乍现,是徐夷则揭开了纱灯罩子,她还不适应地眯了眯眼,徐夷则那张胡汉莫辨的刀削斧凿般的面庞,在灯影下越发深邃。
她理了理呼吸。
“那令堂?”
徐夷则道:“你可还记得伊茨可敦和你提起的,阿依弘忽。”
冉念烟当然记得,那是突厥的公主,也是昆恩可汗的胞妹,伊茨可敦说,她死在行军途中,然而听徐夷则的口吻,那位阿依弘忽就是他的母亲。
“昆恩可汗的名讳,意为太阳,阿依弘忽的名讳,意为月亮,先王是期待这一对双生子能像日月一样,永远照耀草原,为子民带来永不止息的光明。”
“而我在突厥时的名字,聿里斯,是群星的意思,母亲希望我像群星一样,永远不离开天上的月亮。”
话到此,一切都分明了。
“令堂……是因何离世的?”冉念烟问道,她知道这个问题有些伤人,可是就算她不问,徐夷则也是想倾诉的。
她问到他母亲的死,徐夷则最先想起的,却是母亲在世时温柔的模样。逃亡的路艰辛而危险,常常是冰雪封路,那天母亲生了重病,随行的巫医用原始而笨拙的方式祷告上天后,断定无法医治。
“明明可以的。”六岁的徐夷则固执地想要撕掉巫医浮夸的衣着,和诡异的面具,“母亲说,大梁的人用药材治病,能有药材,就能治母亲的病!”
巫医很是惊愕,不知小小孩子怎么有勇气质疑天神的能力,他严肃地看向伊茨可敦,希望她给出一个解释。
这个孩子虽然是阿依弘忽的儿子,有着王族的血统,然而归根到底不过是一个私生子罢了。
伊茨可敦来自高昌佛国,自然不会打从心里信奉突厥的神,可为了安抚笼络部下,她一直扮演着最虔诚的信徒。
因为在他们的信仰里,可汗是天神的儿子,只有尊敬他们的神,才有为亡夫复国的希望。
然而还未等她出言相劝,阿依弘忽先开口了,侧卧在毛毡上的她无比虚弱,仿佛随时可能从这世上消失,声音确实慈祥而温暖的。
“聿里斯,你过来。”
她说着,徐夷则便快步上前,握着母亲冰冷苍白的手,似乎用尽了他的体温,也暖不了她的手。
“不要为难巫医,药可以治病,但我们在这里,无论如何是寻不到药的,这也许就是天神的意思……咳咳……”
说着,她已经咳嗽起来,推开儿子,唯恐病气传到他身上。
她的面色因剧烈地咳嗽而潮红,转身对巫医和伊茨可敦说,自己有话和儿子交待,可否请他们先回避。
知道她没有背叛突厥的天神,巫医才肯离开,倒是伊茨可敦在临去前深深望了她一眼,半是担忧,半是猜疑。
她没有管那么多,把儿子叫道跟前,捂着嘴对他道:“聿里斯,以后母亲不在你身边了,你看不见母亲,会不会伤心?”
徐夷则点头不止,他要让母亲明白,她不许走,她走了,他便要伤心欲绝。
阿依弘忽笑了,“你只是看不见母亲了,要记住,看不见的不等于不存在,我永远与你同在,就在你身边的任何地方,你明白吗?”
徐夷则从小生在流亡的队伍中,早脱离了任人欺骗的天真蒙昧,他知道是假的,可只能点头,他不想戳穿母亲善意的谎言,他知道母亲没有力气了,让她少费些唇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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