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顺着他的牵引她坐在小几对面的软榻上,雨穿竹叶,簌簌作响,风吹起他的乌发,俊逸出尘,朦胧模糊疑似梦中触摸不到的影子。
萧辞一手扯着衣袖,一手执著为她布菜,翡翠虾饺、糖蒸酥酪、松鼠鱼、清炒笋尖、玫瑰酥都是她最爱的吃食,可惜菜有些凉了。
他就这样静静看着她一口一口吃的津津有味,这般家常就似在梨花落闲敲棋子一般静水悠长“好吃吗?”
“嗯。”
她吃完最后一个翡翠虾饺,扯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话题不经意的问道“白翎留宿晋州时自月宫绣坊带回一支叶脉垂露簪,店中掌柜笑言宣和五年十一月中睿王取了一支鸾凤琦玉钗,十年之间倒是真没有比那支玉钗再好的琦玉了。”
“正月初一是太后生辰,月宫绣坊的鸾凤琦玉钗确实比宫廷内造还要巧夺天工。”
她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一时静默无言,放下竹筷只说自己吃饱了,起身欲走。
隔着两步的距离她感觉到手腕处被他的手掌碾碎骨头的疼痛,眸光清冷如霜瞥了他一眼,四目相对,暗中过了不下百招。
失力跌入他怀中的刹那,狐裘的绒毛扫着她的额头,痒痒的,微不可查蹙了蹙眉。
慢慢松开她的手腕,一圈淤青的痕迹,眸光微动,轻轻触碰了几下,指节蜷缩了回去手掌虚握成拳,声音低哑“你忘了?”
扶黎望着他嘴角勾出一抹笑容,漫不经心抽回右手抚摸着狐裘白色的绒毛,纤指扯开狐裘的结,狐裘应声而落,他没有任何动作搂着她纤腰的手松了松。
手下动作未停,勾着他的脖颈起身紧紧贴着他的胸膛,卸下他的头顶的玉冠,泼墨的长发散落了一榻,他依旧没有任何动作任由她为所欲为。
芊芊玉指摩挲着衣领处的银色暗纹,顺着他的脖颈摸到他的喉结,而后调笑般的勾了勾他的下巴。
眼角微挑,俯首朱唇轻启咬住他的衣领往外扯了扯,露出清瘦的锁骨,终于他阖上双眸松开了钳制在她腰间命门的手。
“萧辞,你看到了?为了目的我可以不择手段,那些温情缱绻恐怕连你也未必分得清几多真假,从始至终我连名字都是假的,我说过的话你信了几分。
我对你而言不过是一枚棋子,你自始至终永远算计好我下一步要做什么,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入你设定好的哪一个局。
你我之间,利益之交,虚情假意,谋算入局,彼此心知肚明。”
一字一句,利刃穿心,嘴角勾出一丝苦笑,原来从头到尾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她只是他谋中局里的一枚棋子?枕在他膝上,穿窗而过的雨滴落在她的脸颊上冷到心底。
在她错愕的目光中萧辞伸手缓缓摘下面具,烛光下那张脸被烈火灼烧过的伤痕斑驳纵横,垂落至榻的黑发,萎缩暗沉的肌肤,一尘不染的白袍,森森雨夜中衬的整个人宛若地狱厉鬼阴森可怖。
“吓到了?”他冷冷一笑牵动那张残破不堪的脸狰狞可怖“当日之约,如卿所愿,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不愿做失信之人,你大可不必和我剑拔弩张。”
梦中他摘下面具的脸无数次的与他重合,她明白也许心底那种饮鸩止渴一般的渴望会带给她毁天灭地的绝望,可当她真正看到这张脸,不是失望绝望,是心疼?
能够让他变成这幅模样,不是巧合,是刻意为之,是阴谋,逍遥王府所承一脉皆惊才绝艳,人中龙凤,为皇室所忌惮,究竟是什么样的变故让他容貌尽毁,身中奇毒,生不如死。
他隐忍不发、韬光养晦、清洗朝堂,是为了天下,那个九五之尊的皇位?可他已是油尽灯枯……油尽灯枯?不,不会的,他会死吗?他怎么会死?
萧辞重又覆上银色面具,嘴唇已成青白,止不住的咳嗽。
骤然回神,从他怀中起身,帮他拢好衣领,披上狐裘,毛毛躁躁不似往日利落,狐裘的结扣打了半天也没有系好。
“时辰不早了,下去吧!”
“是。”垂眸望了他几眼,毫无一丝犹疑的转身离开。
侍立在门外的景皓看了她一眼,递给她一把油纸伞,她轻声说了一句谢谢,纤瘦的背影一点一点消失在看不到尽头的雨幕之中。
耳听碗碟破碎的清脆声响,景皓疾步跨门而入,萧辞伏在案几上,白色的狐裘遍布斑斑血痕,压抑着咳嗽呕出大口大口的鲜血。
“公子!”梨花落的雪梨花已经不足以延缓每年毒发的时间,这段时间身体状况愈发糟糕,毒中九圣的分量从三日一次增加至一日三次依旧无法压制丹燚寒潠日渐诡异莫测的毒性。
无暇手中的百花案有了新的进展,他严令制止无暇回转京都。
顾不了这么多了,即便违抗命令也要早日让无暇回京,此次旧疾来势汹汹,拖不得。
“不是假的。”萧辞喃喃自语含糊不清说了四个字,胸口剧烈的起伏,呼吸粗重,额间满是冷汗。
“我去传信羽墨。”
他似是忽然意识到什么,支撑起身体,强行用内力压制住体内不受控制的毒素,沉静如水的黑眸望着不见收势的大雨。
宣和五年,黄州夏家,夏言楚;宣和五年十一月中,晋州月宫绣坊,鸾凤琦玉钗……皇宫!关心则乱,情深智损,他失了方寸。
解下身上的狐裘,快速的换好夜行衣,景皓大惊失色,拱手跪地“公子有何吩咐尽管吩咐属下,你如今的身体状况莫说动用武功内力即便感染普通风寒后果不堪设想。”
“我必须去。”
第49章 暗涌
宸华殿,灯花明灭,层层红纱低垂,越绣金线牡丹次第而开,椒麝暗香,一室春情。
汉白玉地面上散落着几件艳红的纱衣丝裙,盘凤雕凰的大床上隐隐可见两抹身影。
白媚儿媚眼如丝,大把青丝垂于肩侧,葱绿抹胸上绣着一朵鹅黄色牡丹衬着一痕雪脯凝脂一般滑腻,柳眉斜飞,朱唇微启,眼波流转处皆是风情。
趴在萧玦的耳侧轻轻吹了一口气,萧玦侧头吮了一下她的红唇,她欲拒还迎娇笑着躲开支撑起身子趴在他胸膛上,玉指捻起一缕长发若有似无撩拨着他脖颈处的肌肤。
“不要胡闹。”萧玦睁开双眼,唇角上扬,勾起她的下巴手指摩挲到朱唇之上,邪邪一笑,眸光暗沉,微微离近些许轻嗅一下道“芍药?”
“不许耍赖,妾身还未给皇上宽衣解带呢?”软语呢喃,含嗔带笑,声音柔到骨头里。
萧玦枕着一只手臂,宽大的亵衣半开,挑眉望着她,声音低沉暗哑的重复道“好,宽衣解带。”
白媚儿挑开他上衣的结扣,亵衣滑开露出精瘦的胸膛,软软趴在他身上自锁骨处慢慢往上亲吻着,流连在喉结处轻吮了几下。
萧玦身子一怔,长臂一伸,搂住纤腰滚了半圈反客为主,拨开她额前的长发,调笑道“美人一笑,春宵苦短。”
屋外骤雨打芭蕉,石榴花落了满地,隔着薄薄一层阮烟罗,她望着室内春情无限,无力的垂下手臂,黑色的夜行衣已经湿透,脑中混沌一片,握着剑柄的手剧烈的颤抖,记忆中温润如玉的男子与九五之尊的他相互交错,头疼欲裂。
宣和五年十一月二十五日,睿王萧玦自晋州月宫绣坊亲自取走了一支鸾凤琦玉钗,宣和五年腊月初十,睿王萧玦继承大统,登基为帝,晋州至帝都皇城快马加鞭一个月的日程。
宣和五年腊月初三孝帝驾崩,事发突然,萧玦断不可能日夜兼程提前赶回皇城,那么当初登基为帝的不是他,是……是……是他?
细细思忖之下,那个呼之欲出的结果让她悲喜交加,他不喜女子穿白色舞衣,他登基十年却让六宫主位空悬至今,凤鸾殿供奉的白衣女子的画像为什么是她?
露华台卸下所有伪装,谦和温润,孝悌当先,他轻柔的握着她的手,骤然松开眸中一闪即逝的悲凉,清风亭他说司徒漱毓或许还活着……
扶着朱漆雕花格窗,胸腔中涌起一股难言的酸涩,嘴角含笑,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低声呢喃重复,他还活着,他还活着。
肺叶中的空气仿佛被慢慢耗尽,呼吸之间窒息般的疼痛难忍,相见不识人已非,脑海中一刹那浮现出萧辞云淡风轻,苍白模糊的面容,极淡极淡直至透明,她的心……丢了,他的心……是不是也丢了?
不敢抬头再去望宸华殿中拥衾而眠、颈项缠绵的璧人,身体中一股不知名的力量不受控制倒行逆转,清冷的黑眸中蓦然充满浓重的杀意。
手中的柳叶风被她强行收回了剑鞘,贝齿咬破红唇,一点胭脂血红,阖上双眸别过头去,避开巡逻的侍卫,足尖轻点,踏着屋脊琉璃瓦去往凤鸾殿的方向。
黑夜中一双幽暗的眸子看着她离开的方向勾出一抹诡异的笑容,黑色头纱垂地看不清面容,细长纤瘦的指骨拨弄着中指处发着幽幽蓝光的戒指。
“镜姑,她来了。”
“她做的很不错,不枉我筹备这么久。”沙哑阴沉的声音不辩男女,似是看了一眼宸华殿内的情形,冷笑了几声,在雨夜中透着阴测测的寒意,令人脊背发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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