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出扶黎你对朝中官僚体系知道的如此详尽,这些罪状说到底必定与中央官员脱不了关系,越往上查牵扯的人越多,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朝中大员哪个没有收受过娄贺的贿赂,闵舟可是雁月十郡之首,短短十年被糟蹋成这般模样,小爷我十年前打马闵舟……”
思及少时随司徒舒文游历闵舟,阳春三月,桃红柳绿,草长莺飞,小桥流水,深巷乌瓦,烟雨朦胧,三分明月在,一分在闵舟,月上柳梢,十里花灯,丝竹管弦,红袖楼头,真真是天上人间,繁华盛景。
久未提及的名字在思绪中闪过,怔然一瞬,悲戚自心底蔓延,胸腔一阵发酸,喃喃继续道“那时随舒文打马过闵舟,浊世翩翩公子,江湖落落书生,沙场少年将军,当真是风光无限,谁人可及他的光芒。”
扶黎舀燕窝的瓷勺顿住,没有了再吃的胃口,勺子碰触碗壁发出清脆的声响,萧瑀侧目看了一眼,她勉力笑笑“小王爷继续。”
萧瑀清了清嗓子“娄贺,贾化这些年升迁调动全由户部尚书刘尊儒一手提拔,那些账目自然与刘府有牵扯,白维弃车保帅,把罪名全抛在了刘尊儒身上,老奸巨猾如他把案件梳理的清清楚楚,明哲保身抽身而退,还博了一个好名声,刘府株九族之罪。”
“他一向思维缜密,不会留下对自己不利的证据,那些无关痛痒的账目对他而言不过隔靴搔痒罢了。刘府株九族?刘骏可是司马将军通敌叛国一案中重要人证,他想来个死无对证?玩弄权术怕没人及得过白相。”景皓嗤笑一声,瞧着萧辞微白的脸色抬手倒了一杯热茶递了过去。
光影流转,风送暗香,萧辞摩挲着茶盏上的青花暗纹“刑部呢?”
“林相上奏刑部审查不利,冤假错案应重新审理,白维力保刑部尚书李奎,暂被降职处理,云朗一案林相与白维争执不下,皇上令二人各举荐刑部、户部、工部尚书人选,由新任刑部尚书接手通敌叛国一案,不知情况是好是坏。”
忽又沉了脸色思索片刻才道“前几日天胤进言京中水道堵塞,淹了京郊大半的月神庙,他占卜星相自称月神恐会降罪于雁月,可巧昨晚宫中碧津池旁缀仙阁横梁断裂砸碎了月神石像,皇上大怒,罢了工部尚书杨最的官,远远贬至幽州景县,苦寒之地,未有宣召无旨不可入京。
三任尚书一朝罢免,闻所未闻,皇上此举未免太过雷厉风行。”
扶黎叩打着桌案的手指慢慢停下,脸色越来越沉,对上萧辞探寻的眸子,自嘲一笑“王爷果然是好计谋,这每一步棋下的恰到好处。”
“这与二哥有何关系?”
“户部尚书刘尊儒,宓妃之父,刑部尚书李奎,德妃之父,工部尚书杨最,宁嫔之父,礼部尚书王越,贤妃之父,左相白威,宸贵妃之父,右相林政廉,淑妃之父。”
深思越深,心底的寒意便多一分,他入宫不是偶然,宫宴上监察之权最后落入萧辞手中亦非偶然,宓妃之死牵扯贤妃旧案,宸贵妃、淑妃、德妃、宓妃、贤妃、丽嫔、宁嫔,一步一步,步步为棋,也许从更早的时候结局已经注定。
她与他相遇也许本就是他推波助澜的一枚棋子,云淡风轻霁月清风的病弱王爷,朝堂变幻不过在他翻手覆雨之间,他想要的究竟又是什么?
棋差一招,各取所需,她输的心服口服,与她而言并未损害什么,为什么她会感觉难受呢?心底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埋怨又是为什么呢?
“后宫前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德妃、宓妃已死,宁嫔也失了宠爱,皇上心中已经种下猜忌愤怒的种子,依照皇上的性情一旦引火上身,绝不手软。
后宫一件普通的命案最后的结果是三任尚书一朝罢免,真是好棋。”扶黎双眸之中一片冰冷,今日种种不由让她需好好思量自遇到他之后发生过的所有事情的细节,到底他埋下了多少未知的陷阱。
萧瑀讶然嘴巴张得大大的,咽了一口唾沫,咕咚咕咚喝了几口茶水才慢慢消化了扶黎所述之言。
转念一想瞪着一双桃花眼不可思议的问道“二哥,那日你请天胤喝茶不过是想让他亲眼看到月昭族人此时的境况,亲耳听到月昭族被迫害至何种惨状,你想让天胤出手,厝火积薪?”
“还不算太笨。”萧辞语气淡淡“他果然没有让我失望,一招制敌,下一步便是云朗一案。”
“李奎好不容易被罢免了,这次一定不能让白维的人成为新任刑部尚书。”
“小王爷以后思虑事情可事先打个腹稿。”景皓讥笑道“王爷既已打算换掉六部之人怎会轻而易举让旁人有机可乘?”
“也是,二哥心中可有人选?”
扶黎眸光微动,想在白维眼皮子底下安排这么重要的官职绝非易事,萧辞轻咳了几声“王越。”
第40章 鸿门宴
青鸾轻叩了几下檀木门,提裙而入,格窗半开,满目苍翠,女子玫裙罗衫,婉约娉婷,敛衣下拜,把一副花笺递到萧辞手中“王爷,文太师一早派人送来的。”
素锦缎面绣着一朵水墨白梅,展开花笺清瘦有力的瘦金体,上面写道:
友齐谨启
今夕新霁,山色如洗,忽思历来古人,处名攻力夺之场,犹置山水野趣之色,远招近揖,务结二三知己,盘桓其中,或竖词坛,或题佳句,虽因一时之偶兴,每成千古之美谈。友虽不才,幸叨陪泉石之间,兼慕退之雅调。风亭月榭,雨荷溪竹,可醉飞吟盏。若蒙踏雪而来,敢请扫花以矣。谨启。
萧瑀自萧辞指尖抽走花笺,一目十行,略略一扫,打了一个哈欠“这老头写的如此风雅,背后肮脏龌龊的事情却数不胜数。”
随后脊背发寒想到什么直勾勾盯着萧辞,结结巴巴道“二…二哥,文齐他…他不会…”
后半句话嗫嚅半天并未说完,拍案而起“他简直胆大包天,逍遥王是他可以肖想的吗?”
白维未得势之前文齐可谓权倾朝野,宣和五年朝堂重新洗牌,白维势起,文齐隐退,十年之间,他虽不涉朝堂之事,余威犹在,人人对其敬畏三分。
文齐年愈花甲,府中不仅豢养了妙龄舞姬,还有不少弱冠娈童,怪道萧瑀有如此大的反应。
“小王爷怎能把王爷与此人相提并论。”青鸾露出少见的厌恶之色。
“二哥仪态风姿,当今世上少有人及,他…他保不准对二哥生出别样的想法,虽不至于真的做什么,但想也不行,简直是对二哥的折辱。”
思及文齐浊目鹤发,满脸皱纹,用色'欲熏心的眼睛盯着萧辞看的模样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二哥莫要赴宴。”
“隐于闹市,潜心修学,必成一代大儒,文史留名。”萧辞拾起花笺看了一眼,轻叹一口气摇了摇头,对着萧瑀笑道“权微力弱,病体缠身,狰狞之貌,你未免抬举为兄了。”
“咳咳,二哥太过自谦了。”萧瑀干咳了两声眸光闪动自言自语道“你若是狰狞之貌,当今世上怕是没人是可以看得了。”
“先帝在世时文齐把持朝政二十年之久,玩弄权术犹胜白维,八面玲珑,四方权衡,若修德为民必是治国良臣。”萧辞不紧不慢指节叩打着桌面,抬眸看了一眼扶黎。
“换套衣服,随我去文府。”
萧瑀还想说什么,景皓无奈的敲了敲桌子“小王爷,万卷史册脑中过,莫如在下一粗人,你避府谢客,慢慢思量。”
“二哥,我需要做些什么?”
“避府谢客。”
乌沉朴素的马车缓缓驶出逍遥王府,扶黎身着素白水烟罗,裙摆处绣着一朵繁杂的淡紫牡丹,乌发挽成流云髻,斜簪三支紫玉兰花簪,眉目浅淡,气若幽兰,加之身体虚弱,颇有些弱柳扶风之态。
萧辞披着银缎披风,自然的捉过扶黎的右腕,她略微挣了挣无甚作用,只能听之任之“你病体未愈,本不应带你赴宴,可……。事涉宣和五年旧案,我想你必是愿意的。”
她看着萧辞一身华衣锦服淡然一笑“文齐猜忌心极重,虽未必瞧出端倪,也要摆下鸿门宴试过之后才肯罢休,他对逍遥王府的人一向忌惮。王爷倒是一早的好兴致,守株待兔。”
“当年之事,你查出多少内情?”
“你打算借此机会,两案齐翻?”
萧辞点了点头,扶黎蹙眉猜不透他的真正想法谋算,但还是选择了信任,垂眸说道“我着人把这些年搜集的卷宗物证供词择日送到王府。”
马车驶入闹市,人声鼎沸,摊贩叫嚷,朝夕未变,车内寂静如水,冰冷的触感让她恍然之间看向萧辞依旧攥着她右腕的手掌。
他蜷缩了一下手指攥握成拳,手背被茶水烫过的殷红并未褪去“脉象虽平稳,但气血有亏,还需好好调养些时日,今日你只需陪在我身边即可。”
“王爷又是作何算计?”她收回手腕反唇相讥语气中似带着几分埋怨。
萧辞轻笑问道“生气了?”
“我为何要生气?王爷多心了。”
“宫中之事虽非我一手安排,棋局亦在掌握之中。”不过清清淡淡一句话,无需多言,已然明朗,他坦坦荡荡一清如水,后又附上一句“以后若有何想不通的事情,尽可问我,为夫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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