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赵长宁轻轻地说。
窦氏为什么把她当男孩养这事,她还是清楚的。
当年窦氏家族式微,接连生了几个女儿,在家中抬不起头。尚还在世的赵老太太对窦氏脸色也不好看,正如如今她二姐的处境。
那是窦氏唯一一次有了主心骨,胆大包天瞒天过海。生下赵长宁那段时间,赵老太太又得了急病卧床几年不好,这样一来窦氏竟然得以隐瞒,成功地将长宁养大了,稳住了自己的地位。赵长宁长得像其父,清丽秀致一点不女气,竟也辨不出来。
“当年您刚生下来,因为是头孙,老太太还欢喜得很呢。”顾老嬷嬷露出怀念的笑容,“她是最宠你的,给你打好大的金项圈,几个姐儿看着都羡慕得很。可惜人去得早,否则不知道有多疼爱您的。”
顾嬷嬷时常说起这位赵老太太的事,赵长宁心里有个模糊的概念。有这么个人,头先很宠爱她,不过是不在了而已。
“嬷嬷,我这次考乡试挂在末尾,我是故意的。”赵长宁笑了笑说,“三弟考了个经魁,二弟也名列前茅。但我却故意落在后面。我虽然是嫡长孙,祖父对大家都是一视同仁的。但这家里三弟是二叔的儿子,二弟是祖父亲手养大的,最得祖父心疼。所以我不会在这个时候太出风头……”
“长孙聪明通透,但等到考进士的时候,就不必遮掩了。”顾老嬷嬷凝视着她说,“老小的还希望看着长孙骑马游街,身带绒花。荣归赵府,叫那些人好好看看的,给咱们长房也添添光。”
赵长宁才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那丫头的哭声还是隐约听得到。赵长宁用了七年才学会怎么在这里好好生存,伪装忍耐,寒窗苦读。她的毅力忍耐力非常人可比,现在想想还要感谢自己的前世,当然最要感谢的,可能是她生存的紧迫感。
她要是不努力读书,还不知道长房日后会怎么样。她要是不当这嫡长孙,也许就跟其他几个姐姐一样嫁人了,对丈夫要言听计从,给丈夫纳妾养孩子,丈夫没出息,就连娘家都会受到连累。
一想到这些她就浑身发冷。幸好,她是嫡长孙,她还可以读书。所以她一定要做官。
第6章
第二天早上天麻麻亮,鸡叫刚过,赵长宁就起床了。
昨天受了寒,今天起来就有点头重脚轻,她穿了件厚些的长袄,顾老嬷嬷非要她围一个兔毛卧儿,赵长宁觉得太女气了,但老人家只管暖不暖和,不管女气不女气,照样给她缠在了脖子上。
在这种问题上,顾老嬷嬷是不会让步的。
赵长宁只能低下头叫嬷嬷给她缠在脖上,然后去了窦氏那里吃早膳。
赶着去衙门的赵承义已经出门了,这年代当官也不容易。
赵长宁吃了碗羊汤面,放了两粒青蒜,一叠切得细细的,用香油和细盐拌的瓜丝。这些都是她惯常爱吃的,她吃完后赵长宁才对窦氏说:“母亲再睡会儿吧。儿子就先走了。”
窦氏把提篮给了旁边的书童,殷切地送儿子出门:“晚上娘给你炖只鸽子,记得早些回来。”
赵长宁点头应了母亲,带着书童四安出了门。
她走到门口,却看到有个五六岁大的小女孩站在门外,看到她出来,怯生生地喊了声长兄。
她身后跟着两个刚留头的小丫头,屈身喊大少爷。
赵长宁问她:“茵姐儿,你这么早来请安?”这是她的庶妹玉茵,生母是个丫头,生下她就死了。她在窦氏这里养大的,因为是庶出,父亲也不重视,可怜兮兮的没人照看。
小萝莉只到她的腰高,被揉了一下头发,脸蛋立刻泛红,扭着衣袖不敢说话。
赵长宁走出几步,只听到后面响起小孩的脚步声,茵姐儿迈着小短腿追了上来,拉住了她的衣袖:“哥哥!”
赵长宁回头看她,她对小孩子很有耐心:“茵姐儿要做什么?”
茵姐儿却立刻缩回手,小声地说:“我好久没有看到哥哥了。”在窦氏这里,窦氏对庶女也没多大的耐心照顾,赵玉婵又常和她们这些庶女过不起。只有赵长宁会对她和善的微笑,她长这么大,没有人照顾她,稍微遇到个对她好的,便巴巴的如小狗一般跟上去。
“哥哥要去书房了。”赵长宁又半蹲下身,见她想抱抱自己又不敢,摸了摸她的头,“过两天再来看你,好吗?”
茵姐儿小小年纪,竟就长得精致极了,眼瞳大而幽幽,如瓷娃娃一样雪白。
她才笑了说:“好,我等哥哥过来。”她说完在衣袖里掏啊掏,拿出个蓝底绣粉樱的香囊给赵长宁,“是腊梅香的香囊。”
长宁见她看着自己,只得把香囊挂腰上,轻声叮嘱她:“茵姐儿,在人前的时候要叫我长兄,姐儿记住了吗?”
她不是嫡出,如果让别人听到茵姐儿叫她哥哥,她会有麻烦的。
“茵姐儿听话的。”茵姐儿点了点头,直到看到赵长宁高挑的身影不见了,才依依不舍地转过头。
她心里开始期盼起来,哥哥说过几日回来看她。虽然哥哥总是记不住,她只能每天早点来请安,希望能碰到他。
赵长宁心里想着族学的事,自然没把这个小豆丁记在心上。
她先去了正房给赵老太爷请安,却见赵老太爷屋里已经点了蜡烛,赵长淮、赵长松二人立在旁侧。对面有个做老儒生打扮的中年人,还有个穿蓝绸右衽长袍,腰间挂了块美玉,鬓若刀裁,清朗俊秀的青年男子。这两个人赵长宁倒是从来没有见过的。
“杜世侄愿意来咱们族学一起进学,自然是最好不过的。”赵老太爷笑得非常慈祥,“我家子弟顽劣没学问,可没得让杜世侄见笑了。说来,杜世侄如何认得我这孙儿长淮的?”
那青年就一拱手道:“老太爷这话实在是谦虚了,你家族学光是今年,便一并出了三个举人,我父亲对你们族学大为赞赏,叮嘱我过来好生读书,明年同大家一起下场。我认得子为,还是上次在举场见了之后便一见如故了。”
子为就是赵长淮的字。
青年这么一说,赵老太爷纵然谦虚也笑了起来。赵家的族学这次出了三位举人,其中两个名次都相当不错,他心里是得意得很的。他又问这位姓杜的青年:“……杜大人近日可好?我听说他叫皇上钦点了,做太子殿下的老师,这可要恭喜令尊了。”
赵老太爷说的这里,赵长宁才知道这位是什么人。屋里这位的身份其实有点吓人,他是礼部侍郎兼任国子监祭酒杜大人的儿子,礼部侍郎可是正三品的大员,而且杜大人最近刚被钦点做了太子的老师。
太子老师这个职位比较特殊了,如果不出意外,一般都是下一任阁老接班人。
难怪赵老太爷这么一大早爬起来,平日他可起不了这么早。这青年身份极高,他不出面几个小辈怕还接不住。
赵长宁知道了这个人的身份,反而是一皱眉,她不想现在进去给赵老太爷请安。但看到天色快亮了,也没有办法,让书童在外头等她,小厮通传后径直走了进去。
“孙儿给祖父请安。”赵长宁跪下行了礼,昨夜跪的膝盖还疼,一碰到地脸色就稍微变了变。
“长宁起来吧。”赵老太爷心情好,含笑让他起身,然后指了指他跟那青年说,“这就是我那长孙长宁,与他们两个一齐中的举,是我家的嫡长孙儿。”
赵长宁便与这位青年伸出来的手一握,只报了自己的名字:“赵长宁。”
这位青年的声音倒是干净,带一点笑意:“杜少陵。”但是还没等他握住赵长宁的手,赵长宁就已经收回了手。
杜少陵有些错愕,才抬头看他,只见这赵长宁长得清瘦,脖上竟然缠了兔儿卧,衬得一张脸玉雕雪砌,嘴唇的颜色淡淡的。几乎不和人接触,就立刻移走了视线。
那兔儿卧最奇怪,他嘴唇微抿的样子应该很冷淡的。但这兔儿卧毛茸茸的,却显得有些可怜荏苒。
赵长宁却觉得刚才那下有点牵扯到了膝盖的疼,脸色一直不太好看。那边这位杜少陵已经和赵长松、赵长淮二人称兄道弟起来。赵老太爷对这位杜少陵非常看重,还叫族学里的古先生过来特地叮嘱了一番,要好生重视杜少陵。
又叮嘱了赵长宁:“……你是哥哥,好生看着他们一些。”
赵长宁应是辞别了赵老太爷,一行人朝族学所在地走去。赵长宁因腿伤犯了走在最后面,他们却走得快,一转眼就走到了前面。
族学在赵家的西北角,沿着高高的墙是三间的竹舍,靠着一片梅林,这个季节正是香影横斜,寒梅初绽的时候。又是刚下过大雪,大家都揣着手在外面赏雪看梅。原来几人到得早,竟然已经在赏梅了。
长宁看到赵长松被众人簇拥着,腰间戴的玉佩便价值不菲,赵长松淡淡笑着道:“我说这真正的美人,就该如寒梅,凌寒不惧冷冷清清,又不喜与人接触,却生了身冰肌玉骨,叫你心里痒痒却觉得碰了她是亵渎了她。”
旁边二房家的表亲徐明就说:“三哥竟然不喜欢枝头的桃花杏花,那多软和柔媚!这寒梅一般的,冻也要冻死人了。”他是托了自己的姑母,也就是赵长松的母亲徐氏,才进得这族学里读书,平日一贯奉承着赵长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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