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围受到袭击的几名侍卫疾呼:“有敌军!”四下传来无数兵刃相击之声,黑暗之中,李罡甚至无法辨清有多少敌人在进攻。他抽出腰间的宝剑,正欲振臂一呼,带领侍卫杀上去。一只冰冷的手伸过来,按住了他的宝剑。
严瑜一手握住肩上的羽箭,咬着牙拔了出来,声音已经嘶哑:“不要恋战,保护殿下回行宫!”
李罡一怔,夜色之中,严瑜的眼神坚定,让人无法质疑。李罡放开了宝剑,朗声道:“不要恋战!速速回宫!”
前方皇后本来已经到达了行宫门口,听到城门这里出了事,又想要转回去查看。遥远的天际一道雪亮的闪电划过,继而惊雷滚落,脸上血迹尚未擦干的夏侯昭一骑当先,冲到了她面前,大声道:“母后,有敌袭,已经夺下了城门!”
白道川乃是阴山山脉之中,最大的一条通道。白道城扼守南口,本是易守难攻,但这一晚圣上于城外举行宴会,又遇到紧急军情,皇后及公主等人先行回城,便给了敌人可趁之机。
不知何处而来的敌军拿下了城门,他们有千人之多,若是在城外交战,断断不是神策军和羽林军的对手。但此刻他们依托着白道城的城门,不仅抵挡住了燕军的几波进攻,甚至还有余力围攻着城内的行宫。
大雨滂沱,却掩盖不住外面的喊杀声。
乐阳长公主并未随皇后回城,此时她坐在一座装饰华美的营帐内,冷冷地看着面前跪着的锦衣少年,“你重新说一遍,你做了什么?”
总是一副玩世不恭模样的沈泰容,此时神色坚定,字字铿锵:“母亲,儿子已经下定决心,又有库莫奚人相助,定能成事。”
乐阳公主大怒:“你疯了?你知道你要做的是什么事吗?是谋逆!”
她特地派了沈泰容护送夏侯昭,谁料等她回到自己的营帐,她派去跟着沈泰容的侍卫却报知,沈泰容借口收到自己的传讯,丢下公主一人,并未回城。
乐阳公主意识到其中大有文章,将沈泰容叫到面前一问,却不料竟听到一个惊天的答案。
沈泰容丝毫不惧,道:“不管是谋逆,还是顺应天命,此刻已经没有回头之路了。母亲,从你带我去见大殿下那天开始,我们不就在等待这一刻吗?”
乐阳公主怒极而笑:“看来,我的侄儿真是长进了,竟能让你为他冒这样大的危险。那库莫奚豺狼之性,如何能与之谋划大事?”
“库莫奚人一心忠于悯仁太子,自然也会忠于秦王殿下。”
乐阳公主道:“你只知库莫奚人忠于夏侯明,可知他们为何宁可在草原荒漠上游荡,却不肯归顺?”
沈泰容一怔,乐阳公主叹了一口气,道:“你从小天资聪颖,就是在人情世故上有所欠缺。你只要记得,无论谁是皇帝,你都必须娶初怀。”
提及此事,沈泰容脖子一梗,涩声道:“儿子从小只当初怀是自己的妹妹。”
乐阳公主嗤笑:“我竟从不知我家儿子原来是能自己的妹妹赶尽杀绝的人。”
“不会,我已经安排妥……”
乐阳公主不待他说完,便打断了他:“既无谋划之能,又无善后之策。你真的以为今日真能成事?来人!”
一个黑色的身影应声而入,跪在沈泰容身后。
乐阳公主吩咐道:“你且把你方才所见告诉公子。”
黑影得了令,便从城门前的骚乱说起:“初怀公主身边的侍卫十分机敏,以身挡箭,所以公主并未受伤。但是他们还没来得及离开城门,潜伏在城门两侧的库莫奚人就发动了攻击。”
听到此处,沈泰容便知事情还是按照自己的设想进行了。只要库莫奚人抓住了初怀公主,就能威胁圣上。
沈泰容并不想杀死自己的表妹,他只想制造一个混乱的情形。为了朝政稳定,必定会有大臣上书议立建储。那么大殿下就能名正言顺地入主东宫。
想至此处,他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丝得意。乐阳公主看得分明,微微叹了一口气。
果然不用她出言,黑影接下来的话,就给沈泰容泼了一盆冷水。“初怀公主的侍卫并未与库莫奚人纠缠,护送着她回到了行宫。”
沈泰容大吃一惊,道:“怎么可能?”他谋划得很明白,侍卫之中绝对不会有人料到一时之间白道城外会聚集千余名敌军。那么当夏侯昭遇刺的时候,他们的第一反应,肯定是搜寻刺客。神策军和羽林军都在圣上身边拱卫,守护白道城的北军已经被他下了药,无力抵抗,当库莫奚人发起攻击时,必定可以将夏侯昭一举擒下。
沈泰容仍旧不敢置信:“怎么可能……定是有人泄露了我的计划。”
黑影静静伏在他身后,不再出声。
乐阳公主猛地一拍面前的案几,叱道:“住口!事已至此,你不想着如何补救,只一味地猜测埋怨,又有何用?”
乐阳公主长长的裙裾划过地面,带起朔地寒冷的气息,从沈泰容的面庞上拂过。这一瞬间,她又变回了大燕最尊贵的公主,没有任何事情可以打倒她,她的声音也恢复了平常的淡定和从容,“泰容,你要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事,你始终是我的儿子。而初怀则会成为你的妻子,她也只能是你的妻子。”
她走了,沈泰容知道她是去圣上那里了,被他打乱的一切,还需要她亲自动手送回到正轨。在她的面前,他永远只是一个不济事的孩子。
营帐里安静了下来,远处的喊杀声也忽然弱了许多,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了沈泰容一个人。但他知道并非如此,有一道黑影永远紧紧跟随着他,如骨附蛆。
沈泰容涩声道:“滚!”
黑影也不答话,不知他如何动作,几个起落便没入了夜色之中,消失无踪。但只要乐阳公主一个命令,他又会消无声息地出现。
沈泰容紧握着拳头,狠狠砸在了地上。
第25章 鏖战
御案之后的圣上面色凝重。八部大人及诸将于下首站成两列,听广平王简述当下的情形:“库莫奚人是翻过阴山,偷偷潜入白道川的,因此驻守的北军一直没有发现他们的行迹。他们应该在城外埋伏了数日,就等着祭礼的开始。白道城的守卫有两千,一千随刘正坤迎接圣上,余下一千被库莫奚人午间下在水里的药放倒了。如今库莫奚人把着城门,一方面与我军交战,一方面急攻行宫。”
广平王夏侯邡是太/祖幼子一系的后裔,虽然爵位高贵,其实和圣上的血缘关系已经有些远了。但也正因为如此,反而更受宠信。在高宗时,夏侯邡就做到了征东大将军,等到圣上即位,他被拔擢为太尉。
不过夏侯邡这个太尉当得十分悠闲,大燕朝堂上的军事决策大多出自沈明,或掌管了国内主要兵力的八部大夫们,夏侯邡不过随声附和而已,时人戏称“沈家太尉”。
但此时听他细细将情势分析而来,却十分有条理。
“白道城为军事要塞,城内并无平民。城中士卒饮水靠的是一条从白道川流出的河水,就是库莫奚人下毒的那条河。全城只有行宫内有水井,皇后和公主身边大约有几百人,如果调配得当,应该能够撑到两日。只是我们现在没有攻城的器械,如果靠着强攻,恐怕花费的时间不会少。”
圣上早已知道情况危急,听到此处内心更是沉重,沉吟了下,问道:“刘正坤人呢?”
陈睿上前一步道:“末将刚刚去北军的营地里,发现他已经不见了。”
却霜节上皇后与公主遇刺,是大燕建立几百年来都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事后追责。身为白道城守将的刘正坤必定难逃严惩。如今看来,他是自己逃了。
营落内诸将都屏息凝声,外面交战的声音就愈发明显了。眼下攻城的是阿莫林手下的羽林军,苦于没有云梯等攻城器械,只能强攻。
虽说目前的形势是羽林军攻不下城门,库莫奚也打不下行宫。但皇后和公主身边一个得力的将领都没有,这让圣上如何放心。
“报——”帐外传来一声急报,却见一名羽林军的校尉冲到帐前,从怀中掏出一方白绢,交给了守在门口的高承礼,道:“城上有人飞箭传书。”
高承礼不敢擅专,将白绢呈到了御前,交给圣上。白绢的边角已被打湿,幸好字迹尚能看清。白绢的右下角钤着一方小印,正是“婉兮清扬”四个字,圣上认得这是皇后随身所带的小印。
他紧紧攥着那方白绢不发一言,余下众人更不敢出声。过了片刻,才听他下令:“丘敦儒挪。”
一个身着两裆铠的壮汉闻声出列,单膝跪地,道:“末将在!”
圣上朗声道:“命你带领本部将士,搜索白道川,凡有可疑之人,一律拿下。”
丘敦儒挪领命而去,圣上又接连给其余八部大人的派下了任务,或伐木制作攻城的机械,或追捕刘正坤,或前往九边调集军校,最后只剩下了陈睿一人留在帐中。
圣上又沉吟了片刻,仿佛拿不定注意,问道:“严瑜是你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