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夏侯昭回答“希望是妹妹”,那又如何?夏侯昭能登上储位,她的妹妹自然也能做同样的事情。
国巫大人历经三朝,见识了几代夏侯氏的争斗,凡是曾经流露出想要入主太极宫之意的人,最后都不得不得一个输赢。
赢了,天下在手,万民叩拜,输了,血溅三尺,僚属四散。如庶人郑这样被圈禁的结果,不过是托赖圣上的仁慈。在他之前的每一代燕帝,可都不是心慈手软之人。
谁又能知道,在经历了圣上这一代的怀柔之后,下一代的夏侯氏是会继续保持这种温情脉脉的雅度,还是回到之前腥风血雨之中呢。
在这样的情形下,夏侯昭没有退路。也只有皇后才会觉得,女儿远离朝堂是好事吧。碍于她的坚持,圣上到现在都没有下明旨立储,于国于民,又岂是幸事?
不过夏侯昭答得这样爽快,还是让国巫大人感到欣慰。她看出来了,夏侯昭是真的不在意这件事。
“的确是弟弟妹妹都好。”国巫大人拍了拍夏侯昭的手,重复了一遍她的话。
国巫大人原本悬了许久的心事,终于在这一刻落了下来。
是夜,皇后果然发动了。宿在芷芳殿的国巫大人和夏侯昭一起赶到璇玑宫,陪着坐立难安的圣上等了一个晚上。
到了第二日的清早,夏侯昭多了一个弟弟,汉名为“夏侯昆”,而国巫大人为他取的鲜卑名是“东刻吕”,意为强壮。
刚刚走到河东的秦王殿下听闻这个消息,诧异地又问了一遍使者:“国巫大人真的为小皇子取名‘东刻吕’?”
使者奉了御令而来,向秦王通传喜讯之后,还要去河东帝陵向庶人郑传旨,见秦王垂询,忙低头道:“正是。小殿下身子康健,正是万民之福。”
“万民之福,”秦王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挥手让使者退了下去,自己又低低念了一遍,“‘东刻吕’、‘东刻吕’……国巫大人,你的心还真偏。大燕国谁不知道‘东刻吕’也是太/祖之弟的名字。”
第123章 锦盒
皇长子出生,圣上下诏大赦天下, 百官臣僚亦各有封赏。
整座天枢宫都沉浸在欢乐的气氛中, 帝后两人心情舒畅, 宫人们自然也开心。
朝堂之上也有暗暗关注初怀公主殿下的人, 皇长子的出生影响最大的人,当然就是他的姐姐初怀公主殿下。
三年来朝中从未断过对“女主临朝”的各种上谏, 又有一向和公主殿下不对付的翰林院屡屡作梗,如今天降麟儿,初怀公主的地位就不尴不尬了起来。
但初怀公主仿佛并不在意外界的种种说法,圣上赏赐百官,她也赏赐了手下的墨雪卫, 又早早送上了给皇弟的贺礼,让人挑不出半分错来。
墨雪卫大多是贵姓大族家的少年子弟, 对于朝堂上的风云也远比普通人感觉敏锐。
严瑜推门走进值房, 几个不当值的墨雪卫坐在里面谈天,看到他进来,纷纷起身行礼。
严瑜不太和下属闲聊,但因他武艺过人, 又曾在边军中历练过, 加上平时颇得夏侯昭信重, 故而在墨雪卫中也甚有威望。等到他在信州立下战功之后, 墨雪卫更是人人对之心生敬仰。
谁也不曾记得,昔年墨雪卫初创,这些出身上三军的侍卫们对严瑜还满心不忿, 只盼着他坐不稳这个位子呢。
到了如今,墨雪卫上下对严瑜皆是心悦诚服,凡事都以他马首是瞻。此时皇长子出生,这些侍卫的心中也难免受到朝堂上流言的影响,生出些不安之感来。
要知道,大燕的储位之争素来血腥,如墨雪卫这样的私人亲卫,乃是其中牵扯最深的人。
倘若初怀公主顺利登基,他们就是策立的功臣,到那时说不得也能领兵出战,建功立业。
但若初怀公主落于下风,墨雪卫的处境恐难乐观,上位者再怎么宽宏,也不会容忍这些手握利剑却曾侍奉他人的武士。
丘敦律等大臣还可以退官回家,他们放下墨雪剑只能引颈待戮。
因而他们虽然甚少在初怀公主面前表露自己的担心。但每每遇到事情,心中还是向着初怀公主的。
几个墨雪卫互相看看对方,脸上都显出犹豫的神色,最后一人开口道:“大人,方才圣上将公主殿下请到太极宫了,不知道是什么事。”
严瑜本已拿起昨日值守侍卫的记录簿子查看,听到他们这样问,放下了手中的簿子,抬头望向这几人。
须知在大部分墨雪卫的眼中,严瑜乃是由初怀公主一手提拔起来的边将,对朝堂几无所知。而他的师父陈睿又是上三军中出了名的“愣头”,一向不理会朝堂变幻,在平州时就屡屡顶撞当时正得势的乐阳长公主驸马沈明,差点连职位都保不住。
由此观之,墨雪卫对自家校尉在朝政上的见识也心存疑虑。
另一人道:“校尉,皇长子出生乃是普天同庆的喜事,我看殿下也是极为欢喜的。”虽然在场的都是墨雪卫自家人,但有些话还是不能说得太透。这名墨雪卫的话便是试探,若是严瑜流露出一二知机的神色,他们方可大胆地与严瑜研讨目下的情形。
严瑜的目光扫过几人,右手在簿子上敲了敲,道:“殿下当然欢喜,不是还放了几日的假给你们。你们既然下了值,无事便回家,莫要在外面流连。”
他说得这样凛然,几人肃容领训,出了值房方才对视苦笑:果然校尉大人并未理解他们话中的深意啊!
懊恼虽懊恼,几人也没有胆子再回到值房里去寻严瑜了,望望天,算了,还是回家吧。
值房内的严瑜拿起了手边的簿子,看了两眼,又放了下去。和下属们所想的不同,严瑜在此事上的担忧更甚于他们。但是作为墨雪卫的统领,他不能任由侍卫们胡乱议论此事。
他的担忧不在于圣上会怎样对待这姐弟两人,而在初怀公主身上。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对这个刚刚诞生的婴儿,初怀公主满怀柔情。
那一卷一卷手抄的经书,都是她最深的眷顾。
严瑜站起身来,走到值房的窗前,透过窗口,正好能看到远处的雕梁飞檐,也不知哪一座宫殿是太极宫。
他的心头忽而升起几分焦躁之感。
上一次让初怀公主这样珍而重之对待的人,正是如今身为秦王妃的王雪柳。严瑜亲眼看着公主殿下为了雪柳和裴云的往来,以及与秦王的婚事而焦灼不安,他虽然曾经开口劝过公主莫要为此多多宽心,却知收效甚微。
如今王雪柳已经随着秦王前往封地,对公主的影响自然日渐式微。可公主却并未显得更加欢乐,他只盼着这个孩子能平平安安长大,但朝堂上难免会有一些风波,只望公主殿下能够顺利度过。
严瑜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始终不能平复心情,终于丢了手中的簿子,大步朝外走去。他走到马厩,牵了赤寅,骑着马一口气奔出了帝京。
天地苍茫,朔风浩荡,他勒马立在帝京城外,朝着北方遥望许久。他想起春天时自己领兵北上抗狄,虽然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但那时的他胸中满怀壮志,只望着能立下功勋,离公主更近一些。
信州大捷,人人都贺他喜得战功。公主却只道了一句,“你终于回来了”。他不由得想,在她的心中,是否也有一个地方,是装着他的。
严瑜心中思绪烦乱,连肃杀的秋风都吹不散。赤寅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有些不安地刨了刨蹄子。
他恍然惊醒,伸手拍了拍赤寅。赤寅远晃了晃脑袋,好似在回应他一般。
多想无益,无论公主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他和墨雪卫都必定会紧紧相随。想到这里,严瑜也不再沉浸于方才的杂念中,调转马头,准备回宫。
“严校尉!”便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了一声招呼。
严瑜闻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内侍服侍的男子骑着白马向他跑了过来。马蹄哒哒,很快两人就离得近了,严瑜仔细一看,原来马上之人乃是程俊。
程俊今日本来奉了公主的谕旨,到行宫办事,这是刚刚结束了事情,准备回宫。也是凑巧,严瑜驻足的地方正好离着行宫很近。程俊远远看到一个身姿英挺的军士骑着一匹红马只觉得有些熟悉,不由得略略走近看了一眼,没想到真的是严瑜。
严瑜也没料到会在这里见到程俊,朝着程俊点了点头:“程典监。”
程俊仿佛有些疑惑,问道:“公主殿下出京了?”
严瑜摇摇头,道:“不曾。”公主殿下还好端端地在太极宫内面见圣上呢。
这可奇了。公主未曾出京,严瑜却在这里。
也难怪程俊有些吃惊,严瑜平时几乎不离公主左右,若是公主上朝或者与朝臣商议政事,那严瑜多半就在值房候着。除非公主特地下了旨意,命令严瑜出宫办事,或者回家休息,他总是在公主的身边。
不过程俊也知,其实严瑜并不需要时时跟在公主身边,或许他就是想出京散散心呢?这事情可不归他一个小小的典监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