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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花事记/掖庭宫花事 (玉胡芦)


  但每每想要疼他,楚鄎却似乎对四哥并没有太大的感觉。楚邹摸他的脸,蹲下来抱他、与他说话,楚鄎眼睛也不知道往哪儿看,反倒是对小麟子生出天然的亲近。大概是因着孙皇后怀孕的时候小麟子每天都在边上看着,如今便也爱随在小麟子的身后跑。但凡楚邹哪一次带着小麟子过来,小麟子走到哪儿他便一定要随到哪儿。
  小麟子也是疼怜楚鄎的,孙皇后生他时可艰难,清早的时候痛起的肚子,痛了两天一夜,坤宁宫里清水进红水出,宫女嬷嬷们缄默无声,眉头锁成了川。小麟子也怕孙皇后出意外,偷偷地站在露台下听,那撕心竭力的喊叫声一起,她的小肩膀就也跟着打个冷颤。
  她在六岁末的时候掉了两颗牙,这会儿是个没门牙的漏风小太监。陆安海怕她牙长丑了,今后出宫不好寻婆家哩,整日跟防贼似的防着她偷糖吃。但这可难不倒小麟子,从御膳房和李嬷嬷的小灶上各掳点食材,回自个儿院子鼓捣鼓捣,便又变成花样的小零嘴儿了。她在这方面可是有无师自通的天才、
  她的兜里总是装着吃的,忽而是一包蟹壳黄,忽而是两块酥饼。小家伙贪爱得不行,舌头软绵绵的,轻轻伸出来舔一下又含进去。
  小麟子喂得仔细,心里就也软绵绵的,问他:“味道可好吗?”
  楚鄎点点头,还不会说话,咧嘴儿咔一声笑。
  “奴才灶上还有呐,殿下呲慢一点。”她说着,门牙又管不住漏风了,把“吃”说成了“呲”。
  澈亮的眼眸,凝脂般的皮肤,虽然看着是男孩,五官却有一许清净的秀气。倘若是女孩儿不知道要美成哪般……竟连年龄也不差上下。
  每次小麟子和楚鄎玩的时候,锦秀便会在跟前细细地凝看。时而思绪飘得很远,忽然回神过来,便会柔声问小麟子:“你从哪儿来?御膳房的陆太监和吴太监是你谁人呐?”
  她对着不能得罪的人一贯是和颜悦色,叫人觉得温暖可亲的。她的脸也几乎不动怒,得罪人的事儿从来不干,打罚低等宫女总是叫别人代劳。宫女受罚时,她的脸上并不见得意,就好像是公事公办,看宫女被打得狼狈恸哭,也好像与发令的自己无关。
  这样的脸面在宫中不是没有的,老太监说这是六局宫女们的生存之道。小麟子也不细究,因为答不上,她自己也不晓得自己从哪儿来,便依旧拿小时候的话回锦秀:“我打天上来。”
  七岁后声音开始有了男童的俊气,敛了幼小时候的那种娇嫩软甜。
  看着倒真是像。锦秀便抿唇笑:“你生得可真好看,像我的一个故人朋友。”
  小麟子原本对她心存隔阂,但因着她对九殿下的真正关爱,便也并非那么反感,就只是听着。
  锦秀说:“我瞅着你小小年纪,做的食儿却甚得万岁爷垂青,姑姑这样大了却还不及你手艺。瞧我们九殿下也这样喜欢,下一回你给姑姑多带一份,姑姑拿回去,几时他馋着了再喂给他吃。”
  小麟子嘴上也不说是应了还是不应,她学了她的太子爷,并不太爱搭理人,心里觉得好的才亲近,对宫女也天生不亲。下一回带糕儿果儿的,却给锦秀多捎了一份。锦秀拿回去喂给楚鄎吃,吃不完的便自己尝了,细细品味那其间微妙的调配技巧。
  杨萱是个调皮好动的小丫头,不像楚湘幼年那般静谧淑柔。两个小娃儿都才刚学会走路,乐颠颠玩耍着,忽而谁抓了谁,便呜哇一声啼哭,倒把空寂的坤宁宫里添染了不少生气。楚昂每每听着这声音,心中便拂过怅然与欣慰。
  只可惜孙香宁她已不在。
  英武身躯坐在殿内锦榻上的阴影里,侧着个脸庞,那样的肃漠而孤单。
  楚邹回头看见,眼里便有怜恤,轻启薄唇叫了他一声:“父皇。”
  其实并没有性情大变,父子皆已恢复到从前。这二年,孙皇后走了的二年,起初割肝剜肺的剧痛在淡淡尘埃中无知无觉地抚平,彼此都已习惯了在这座三丈宫墙下的红尘独过。楚邹依旧勤奋刻苦,在朝中广得好评,楚昂晓得这个儿子是成长了的。
  楚昂便对他勾唇笑,说:“总站在那里做什么,让朕想起你小时候淘气的模样,时日过得真是飞快。”
  忽而问楚邹:“你可恨朕吗?”
  这时候的楚邹已经十一岁了,东宫皇储之气度浑然稔熟,楚昂像在对一个朋友说话的语气,把他当做个大人。
  楚邹尚未想好怎么回答,楚昂又道:“你必然是恨朕的,她是你最亲近的母后。”
  自从幼年历经沉浮之后,楚邹在宫中的行事表象已遮掩得不咸不淡,情绪几不外露。但是在那一次,却逾越地策马闯宫。去江淮历练后肤色晒得麦芽色,进殿一眼看见静静躺在榻上的孙皇后,忽而眸光睿利地凝住楚昂,然后便顿地晕厥过去,生生病了一个多月。
  楚昂并不需要他的回答,默了默,像是自言自语般:“若是朕执意不要九儿,她或者便不会去得这样突然。”
  但九儿亦是母后的执念。楚邹不晓得怎么应话,只是默默然地摇摇头。
  楚昂最是了解儿子的,曾经这小子眼目里满满都是对自己的崇拜,如一尊天神,从无这样矛盾。他便叹了口气,叫楚邹:“过来陪朕坐坐吧。”
  楚邹便踅袍走过去,在如意腿卷珠足炕桌旁坐下。冬天殿堂下的光线有些幽朦,父子二个人,一个着明黄色团领升龙袍英姿肃穆,一个是淡黄斜襟肩绣蟠龙袍少年清俊,那般安静无声地端坐着,相似的脸容,在繁复的宫廷丹陛中把影象入了画。
  ……
  光阴催人脚步游走,四季变换交替,忽然冬雪消融,春暖花开。清早的宫巷里雾气迷蒙,少年森青的袍摆掠过青砖石地,带起一缕春日的清新。皇极门内两扇漆红宫门在他跟前打开,那少年入得门里,朗朗叫一声:“太子爷,该醒啦!”
  青葱俊气的模样,藏不住几许男儿淘气,是十岁的小麟子。一边说,一边跨进正殿的门槛往里走。
  她太子爷近日迷上了雕刻,夜里熬得太晚,已经一连几天起不来早了。江南边今岁干旱,万岁爷说了要在英华殿求雨,去晚了可不是件好事。
  口舌可挑剔,一定要她赶在他清早睁眼醒来前,送上一份七天不重样的粥,不然就接连两天不给人好脸色。她手上提着小食盒,撩开帘帐便对着那床上冷俊的爷儿晃了晃。
  嘿,今儿是花样鲜果八宝粥,奴才瞅着您是起与不起。


第72章 『柒壹』少年伊始
  紫檀木雕瑞草卷珠榻上,掀开淡黄色仙鹤刺绣帘子,那床上十四少年才睁开惺忪的睡眼。
  浓密的眉,高挺的鼻梁,微抿着冷漠的唇线,修长身条儿慵懒横在褥面上。似是有些不悦被扰乱清梦,氤氲道:“时辰还未到,嚷嚷什么。”
  床边的书案上散着几把刻刀与木屑末,小麟子一看便晓得他昨儿必然又至深夜了。她太子爷就喜欢琢磨这类可以长久沉浸的专注无声的活儿。
  她把食盒子放至桌上,一边应道:“卯正了,万岁爷今儿在英华殿祭天祈雨,去晚了可不成。奴才给您熬了粥,用的是薏仁、燕麦、红枣、陈皮十二种好物,面上还撒了层椰果粒子,您早起喝两碗,正好赶上时间。”
  门牙在九岁那年长全,两排整齐的皓齿,张开嘴是字正腔圆的京片儿,因着少年清脆的嗓音,显得格外的动听。
  楚邹面无表情地听着,昨夜为赶在子时前雕出一只饕餮,晚膳就只进了一碗山药豆腐羹,这会儿一经提醒便觉腹中饥饿。
  慵懒地摊开身子道:“本太子吩咐你的红雪松木,要到了吗?”
  那两腿修长,着一身素白斜襟的中衣中裤,因着常年习武拉弓,俨然已似个十六七岁少年般矫健,只把小麟子看得满目崇羡。
  小麟子勾着脑袋立在床边:“那红雪松木乃是去岁番邦进贡的,听说耐腐防潮抗虫,可不是一般的雕刻木材。御用监造办太监说不好拿,怕皇上万一查起来不好交代……不过……”
  “不过什么?”楚邹问。
  小麟子答:“那造办太监说……说要是太子爷肯赐他一个字,便是皇上真查起来他也值当了。”
  她小时候像个榆木疙瘩般瓜呆,整日就知牵着条狗儿在宫墙下溜达,倒是越长大越机灵了。如今在宫里哪个衙门局子都混得如鱼得水,那些奴才晓得她是戚世忠的儿子,虽则戚世忠没给过她多少关照,到底都买她的面子。她也知道不白得人好处,素日里与人亲善,从不拿自个的声势压人,在太监堆里人缘是甚好的。那些个太监和她绕弯子,不过是想求楚邹一个真迹送出宫去卖钱罢了。大奕王朝太子爷生得人中龙凤,尤是一手笔走龙蛇的字迹宛若天工,在京都上下早就传开了,眼瞅着年龄渐长,不知多少世家闺女暗地里在巴巴守望着。
  楚邹勾唇冷哼一声:“这帮奴才,你回头把爷桌上那张给他,看他给是不给。”
  小麟子一瞥,乃是个草书的“蜮”字。蜮乃上古传说中能含沙喷射人影的怪物,阴险狠毒,总在暗地里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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