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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花事记/掖庭宫花事 (玉胡芦)


  “父王,父王,给你。”捧一碟雪过来。
  “这是什么?”
  “是玉皇大帝赐下的仙露,吃了可长生不老。”
  问他:“呵呵,要父王活那么老做甚?”
  嘟着小腮子不说话,见自己掂起勺子作势要吃,又道:“你吃两口剩一半给母妃。”
  眼目中黑澄发亮,都是稚子的爱慕与尊崇。那个女人自小将他视若骨血,呵着捧着生怕他把养没了,倒养成个至纯柔软的性子,心疼这个,黏缠那个。他忍不住就把他抱在膝盖上玩耍。
  “呼——”楚昂的手往那处一抛。
  宫人往来进出,把坤宁宫殿前的雪都污了。
  放目前边的交泰殿,清晨无人,一片皑皑洁白,楚邹就拿着小碗儿走过来。
  初雪晶莹,舀得很耐心,碗底眼看将满一座小山。忽而脚后跟似乎被什么砸了一下,他就皱眉:“小顺子,你再吵扰我一回,必叫你脱了裤子去宫女门外头罚站。”
  却静悄悄,好似周遭空气凝固。他觉察着不对劲,一撇头,便看到父皇一袭龙袍缱风地站在前方几步外。
  楚邯与楚池慢慢停下脚步,一个眼中带着畏惧,一个骄美的小脸上描写防患。
  楚邹微微有些错愕,顿了动作站起来。
  楚昂负手站在风中,一双冷长的凤目只是睨着他,似乎在欣慰他的终于肯跨越坤宁宫到交泰殿的界限。
  楚邹有些语涩,到底嗫嚅地叫了一声:“父皇。”
  那八岁小子的目光中有生疏,但这一声叫,楚昂是欣慰的。笑笑问:“都这么大了还玩雪,准备用去做什么?”
  楚邹应:“母后叫儿臣舀回去。”
  已经很久没有对面说过话了,楚昂看着儿子酷似自己的俊脸,又想起那日普渡寺中抱起他的一幕。他是没想过他会开口叫自己的,那样复杂的一声“父皇”,随后便阖起眼帘晕厥过去。他抱起他拉长的身条,满心里便对那肇事的充满煞气。
  楚昂语气中便不自觉地带了怜恤,复问:“哦,她要用雪?”
  孙皇后在殿内久等不来,一娓妃色刺绣花卉裙摆跨出门槛,嗔语渐行渐近:“人去哪儿了?又跑得不见影子。”
  忽而下到露台,抬眼看到儿子正在交泰殿下,与他的父亲站在一处,那好恼的笑容便微微凝滞。
  楚邹回头看见,有些急促欲辞:“制润肤的胭脂,要用头层的初雪,给皇姐姐预备嫁妆。”
  嫁妆?
  楚昂顺势望过去,看到孙皇后穿着绿绫地刺绣蝶恋花纹对襟褙子,搭着妃色的长裙盈逸地立在单层台之上。看不出年岁的姿韵,唇瓣微微上翘,柳眉玉腮,一许流盼妩媚。他从十五岁时幸了她,那时还是个未长熟的青果儿,一点点在光阴中看着她变化成长,未料今时蓦然相看,竟惘觉这般陌生。而身旁她的女儿,脸上被她画了一半的妆容,少女聘婷,宛若初夏荷花,被她一画怎生像那初唐仕女的诙谐。
  他便笑笑:“既是叫你,那就过去吧,仔细受凉。”说着摸了摸楚邹的肩膀。
  “唔。”楚邹把球递给他,向坤宁宫殿门跑回去。
  孙皇后掉转过身,余光掠过楚昂冷峻的面庞。那长眸中有异样,还含着一点儿帝王自带的高慢与挑衅。三年多了,第一次站在这里,一身墨色龙袍凛凛,似乎有对她不可说的情愫。
  但有什么意义?该冷的都冷却了,曾经执念的也化为尘埃。
  她便作视若无睹,揩了揩楚湘的头发:“回去吧,该用膳了。”
  “父皇,父皇,孩儿要球。”二公主楚池看着变得陌生和漂亮的皇后,连忙垫脚打断父皇。
  楚昂便收回眼神,把球落给她。
  ……明明就是熟悉到彼此刻入了骨髓。
  他冷笑着扯了扯唇角,一道颀长身影擦过锦秀身旁,锦秀低头屏息,闻见他身上一股略带沉香的凉寒。
  不稍多久李嬷嬷就张罗好了菜肴,蜜丝山药、芙蓉燕菜、西湖莲子万福肉、熘鲜蘑菇……林林总总摆了一桌子。李嬷嬷是当年孙皇后从娘家带来的,手艺一向合着几个孩子的胃口。中宫屹立不变,太监们忌着孙皇后的尊位,虽不敢像对楚邹那样明里暗里的克扣,但皇长子与长公主的日子实际也未尽然是好的,这般一桌倒是难得。
  楚邹有些腼腆地吃着,楚湘给他夹了一筷子爱吃的烩银丝:“弟弟瘦了,要多吃些。”
  楚祁默默地坐在对面不说话。
  其实在普渡寺都见到楚邹叫过“父皇”了,但都不约而同地替他瞒着,不想被孙皇后知道。四弟口中的一句父皇,与旁他皇子的不一样。
  孙皇后给他盛了一碗汤:“怎么跑去那边舀雪了,不是叫你在狮子脚上刨一勺。”
  楚邹正待要答话,张福领着几个送膳太监走进来。站在桌前福了一福,恭敬地哈下老腰:“今儿是皇长子生辰,万岁爷特地在前头赐了两道菜。”
  说着就命太监摆上桌,其中一道乃是菠萝咕噜肉,用猪里脊与青椒、竹笋、菠萝精细翻炒,色泽明艳味酸甜,是兄弟俩幼年时候最爱吃的。
  像是收到了父皇对母后发出的攻势。
  姐弟三个齐齐默了动作。而这攻势,直指的却是四弟。母后占有着四弟,而父皇现今准备开始收回。
  楚祁寂然地凝了楚邹一眼,不见多么动容。
  桂盛在一旁欢喜道:“皇上对两位皇子真是恩泽有加,那天在水潭边,四皇子叫了一声‘父皇’,皇上便亲自蹲身把他抱起。今儿又赏赐了大殿下两道菜,叫奴才们眼看着心中都欢喜。”
  空气像是一瞬间凝滞了,孙皇后笑盈盈:“你叫他了?”
  楚邹俊颜上浮起苍白:“嗯……我没有故意搡七弟。”
  原本这三年多,没有一个人亲近过父皇的,那种背叛的感觉袭又上心头,楚邹连忙暗暗地看了看大皇姐。
  孙皇后也不说什么,只笑笑,叫李嬷嬷盛菜。“既是送来了,就吃吧。”每个孩子盘里舀两勺,自己却不动不看。
  太监们立在几步外一目不错地盯着,其实是在看哪个孩子先吃,楚湘便先咬了一口。
  ……


第45章 『肆伍』立贤立幼
  风住风行,一道道弓腰哈背的森绿与绀紫在十米宫墙下往来游梭,那时日静悄悄过,等到十一月上的时候,就听说山西府尹周勐河病危了,而与此同时,翊坤宫的周丽嫔又传出怀孕的消息。
  养心殿内,仙鹤腿鎏金香炉里袅袅熏香若有似无。
  正中央“中正仁和”的大匾苍劲厚朴,楚昂头戴乌纱翼善冠,刀削玉凿般的侧脸掩在昏幽光影之下。
  两侧站五六个内阁府臣,着大襟斜领的深红色朝服,正谆谆上表着请立皇七子为太子。
  道皇七子幼小识九五之尊,天赋秉异,是有大作为也;道山西府尹这些年一心为民,倾力拥护圣上,功不可没也;又道周丽嫔典则俊雅、温懿恭淑、柔明毓德,其子理应立为东宫皇储是也。
  字字铿锵,微言大义。
  楚昂只是静默地听着,左侧紫檀独板面心三屉平头条案上,一枚玉白底花瓶幽雅摆放。那瓶身上几朵秋菊花瓣莞尔绵长,曲曲柔柔,分明是一朵花,怎生看着却像个婀娜水袖的女子。
  见一群阁老已说够,便淡淡道:“按大奕祖制,皇储本该立嫡立长。众位爱卿既是力主立贤立幼,不若叫众位皇子开卷比试,取贤能者立之便是了。”
  他面容清肃,英挺的鼻梁勾勒冷意,那帝王的孤寡在他身上宛若浑然天成,不容逾越。
  已故的隆丰皇帝杯弓蛇影,疑心病重,今上幼年过得战战兢兢,为了保命几不与外臣交道。初继位时,大家都以为他懦弱犹疑,甚至奉命进宫时还抱着个四岁的小儿。谁知道这些年不动声色把百姓生机大业处理得条条是到,无缝可疏。
  群臣闻言便低头默默,只是无话可驳。
  让众位皇子以考试而取贤,那分明就是怎样也不可能皇七子了。才多点大年纪,书还不会背几本,识得甚么治国任贤之大义?
  这些年皇上对周丽嫔那般盛眷,素日恩爱多少,临到头了原也不过是一场幻象。
  初五那天又下了一场大雪,把奉天门空寂的场院渲染得一片银白,三尺厚的积雪踩踏上去嘎嘎作响,心中有事的人走得急,踩出一个个愤愠的脚印也懒得回头去看。
  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杨惟去了滇桂小半年,假借稽查乱党莽匪的名义,不动声色卸了庆王楚显在封地那边蓄养的势力。庆王气得大冬天病倒在床上,三十多岁的年纪,脸上的肉都病得缩进两颊,看起来像个蔫干的丝瓜瓢儿。
  三十八岁的肃王楚昌大早上就从西亭子街打马进宫,东华门外把马鞭子一甩,大步疾疾地就往奉天门内闯。赶在皇帝退朝回宫之前,把楚昂堵在了中和殿的龙座上。
  楚氏皇族的男儿容貌皆生得上乘,他眉头拧得甚紧,台前从左走到右,又从右走到左。高筒的厚皮靴上沾着雪,一点点化作地上滩开的水滴。
  微有些发福的身影把人面晃得花乱,左左右右不过重复那几句话:“老十一啊,老十一,父皇剩下的兄弟没几个了,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几个老哥哥?就是隆丰皇帝他当年在位时,他、他也没你这般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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