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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花事记/掖庭宫花事 (玉胡芦)


  她也猜不透他怎么看自己,他已经不再是那个能让她一眼就洞穿的纯澈少年。但看着楚邹肩展脊直的玄青色交领绸袍,看他英俊冷贵的侧影,满心思却是悸动,或是不是还在等自己的台阶,所以才什么都不置办。
  嘁。小翠女扮男装伺候在边上,看到这一幕就撇嘴,没有陆梨一半美,爷都和陆梨那般姿色的好过了,还能看上她?
  一双对儿眼可醒目,楚邹发现了也只当做没看见,问身后的小榛子:“那十几万匹布的销路找好了?”
  小榛子低声答:“按爷的吩咐,和南洋商客谈了,说只要布匹成色好,两三万匹不成问题。另外还有不少西洋散客,进的量虽和织造局里那些大商户比不得,但积少成多,按这么算下去,不到明年夏天就清了。”
  江浙桑农采桑吐丝收税,织布出布收税,那些官吏为了贪污税款隐瞒朝廷超量生产,织出来的布匹不能见光,卖不出去,却还在一年比一年的堆积成山,若不能早些制止,这个窟窿只会越弄越大。
  楚邹默了默,点头道:“事办得很好,只眼下须暂时先搁着,待我回京了再将之露出来。”
  小榛子连忙躬身应话:“是,已经和都察院杨老大人通过气,说只须等爷回京,便会安排人把这事儿奏上去。”
  正说着,一个差役模样的走上来,大声问楚邹道:“爷,船只已经备好了,爷住正当间,旁边留给翠姑娘和梅姑娘。爷前头买的那些礼物,可要现在命人搬上去?”
  楚邹答:“趁夜启程,此刻就搬吧。”想到即将要掀起的一番风浪,棱角分明的嘴角不禁抿了抿。
  曹碧涵正在里头酝酿情绪,两句话听得隐约,连忙意外道:“爷今儿要走了?怎的这样突然,涵儿一点准备都没有。”
  楚邹转头看她:“人聚人离散,莫不都是突然么?遇见的突然,离去的突然,再见也突然,有缘总不会拆散,又何需要准备。”
  那言辞冷漠,却又意味分明。曹碧涵听得悸动,猜他果然还在介怀自己的离开,连忙羞赧解释:“是了,当年若非爹爹被奸人陷害,又怎会有幸在人海茫茫中遇见爷?哪儿想今朝一遇又是突然,就好像昨日的一幕又回还。但能够朝夕在爷的跟前伺候,就算遇再多的冤屈也是值得了……”
  啧,这怕是要开口借钱了吧?小翠听了咳咳嗓子,粗着声音道:“这位姐儿怕是误会,我们爷说的是他心上人,从前做他的跟班太监,后来变作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又回来,对我们爷可没有谁比她更好。”
  瞥一眼身旁脸色阴郁的小榛子,晓得他不喜欢自己在楚邹跟前提起陆梨,偏继续道:“不过姑娘曲儿唱得妙,人也生得标致,他年总能够傍上个冤大头,替你爹填了赌债,就算入不了宫做娘娘,也可进府里做个小姨子。”
  这话一句一字听得扎耳,怎的连自己想入宫做娘娘这点儿隐秘,都被赤白白地挑穿。
  曹碧涵讪笑质疑:“这位公公揶揄起人来不留情。可爷当年不是分明厌恶那丫头,还指着我不要搭理……”正欲往下说,贾晁平从楼梯上来,把册子递给楚邹,问:“爷,那赌鬼签字画押了,要不要一同带去京城审问?”
  曹碧涵瞥了一眼封页上的“呈堂供证”,再一看这黑脸男子,竟然却是要挟爹爹和弟弟还债的那个人,不惊错愕。
  原来她晓得小麟子是女孩儿的,楚邹凤目定定盯着曹碧涵那张乍看清薄的脸:“天子脚下有冤得诉,有债得偿。听涵姑娘方才一番未尽言辞,似是你父亲又蒙了新冤,不妨把心事了结,爷替你把这‘冤’申一申,也省得你父女二个念念不忘。”
  那笔挺的身躯立在珠帘外,眉宇间几分轻蔑几分凉薄,原是一早就洞穿了的。曹碧涵想起自己对他的低估,总把他皇城里出来的爷儿当作纯善,那抚琵琶的手不禁僵硬:“没有了,原来都是爷设的局……”
  戚戚然咬着牙,说清丽也不过尔尔。
  “好。”楚邹冷睨了她一眼,这便撩袍起身,头也不回往窄仄的木梯子下去。
  八月底的皇城不平静,先是户部尚书左瑛的千金与泰庆王楚邝解了亲,紧接着瑞贤王府老三的门前又挂起了缟素。
  是左小姐主动求的请,月初的时候张贵妃召她进宫说话,出宫时叫楚邝送上的马车,东华门外楚邝扶了她一把,那之后没几天左小姐就央父亲去请旨退了亲。她左婧论容貌论家世在京中皆算佼佼,多少人提亲都看不上,提到泰庆王楚邝时,眉眼不抬就应了。从去岁末订了亲到现在,一直井然有序筹备着婚期,突然却说要解亲,却是叫人大为不解的。
  问她,左婧说:“男人与女人的疏离,一为暂时的陌生,二为骨子深处的排斥。泰庆王扶我上车,目不视我的正颜,扶手即拭,无有留恋。既是无情至此,又何意再做夫妻?”她性情也是自傲,这般闹了一出,可是大奕王朝古往今来没有过的。
  当日是张贵妃与老二主动求旨的婚事,皇帝因此召见了老二。问及原因,楚邝却似长舒了口气,末了只答应一句:“都是儿臣的错,是儿臣无意。父皇既已把春绿指给儿臣,今后便春绿吧。”
  婚姻大事岂是儿戏,他一句轻飘飘,至皇家颜面于何地?只听得皇帝恼怒,命人在乾清宫场院里杖责了楚邝三十板子。
  “啪——”
  “啪、啪——”司礼监的也不敢轻慢,那一板子一板子下去可吃力。楚邝只是咬唇但受不语,眼看就二十三岁的皇子爷了,英武的身躯长直条地横在板凳上,叫人看着都不忍。
  是春绿从王府里赶来,整个儿扑去了楚邝的后脊梁上替他挨着。楚邝他不说,谁人都不知道,可春绿心里头却晓得。自从林子里那一幕之后,楚邝虽然给予自己的还是那般勇烈与深邃,可春绿知道,他心里头的某个深处却被填了其他。宋家大小姐生得娇滴纯美,肌肤比自己白润,声儿也动听,二爷那是沾了她、嘴上说不爱却中了她的盅。可谁叫自己爱他?
  那在西蜀平乱时受的伤才好,一个闷板子下去,整个颀长的身躯便痛得震一震。春绿哭着环住楚邝的腰,求皇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二爷再是有十分的错,可也有九分的功劳,求万岁爷开恩……”
  那当口她滑胎才过去两个月,泪目楚楚的,几分与何婉真相似的容貌。从前还是淑女时,常常羞怯而悸动地望着楚昂,现在眼里心里却都只剩楚邝。皇帝凝了一眼便错开视线,张福便做主挥了挥手,让人把楚邝抬回去了。听说回去后愣生生躺了半个月。
  原本因为担心白事冲了老二的成亲,一直拖着一口气没敢咽下的三王妃闻双儿,便在那之后的二天深夜离了世。
  八月廿七那天瑞贤王府挂起了缟素,翰林院闻大人夫妇哭得肝肠寸断,直说对不起三爷,当年如果不是执意把女儿接回去生产,也不会着了产后风,楞生生叫他辛苦了这些年头。楚邺穿一身青黑素服,臂上系着白条,却只是单手抱着儿子,稳重地忙碌着礼客进出。
  倒是宫中的殷德妃听得伤心不已,对着格柜上一枚陈旧的梨花糕点盒子很是抹了一场眼泪。她的儿子打小被忽略得太多,皇帝顾念着老四,老四一个眼神抛出去,宫人们就得琢磨着深意,老三想的、望的、盼的却从来静悄悄瞒着,就跟那盒子一样,连自己做娘的都不知他曾喜欢的是陆梨。
  殷德妃因此很是哀伤了一场,那当口张贵妃因着老二的亲事,头疼病亦反反复复,宫人们遇了事便渐渐自觉自动地去找康妃定夺,锦秀无形间便在宫里头拿了大。
  楚邹是在回来的途中听说的消息,一入京便直奔瑞贤王府悼了丧。楚邺怀里抱着儿子,只沉着声淡淡道:“兴许是上辈子欠了债,这辈子用我伺候一场来偿还。走了也好,总好过年年日日的受病痛折磨。”
  那雅俊的面庞上平静而内忍,似是已习惯了生活的打磨,叫人想起他十七岁刚当爹的那一年,抱着个奶娃娃站在楚邹的咸安宫外,一袭玄色皇子袍服被风吹得有点凉。
  三岁的楚恪不停地抹着眼睛:“娘亲去天上了,照顾太皇奶奶,我想宫里头的怒泥,小四叔带我去找她。”
  怒泥……
  得有好久没听过这个称呼了,楚邹却只是漠漠然,拍了拍楚邺的肩膀:“逝者已逝,三哥节哀顺便。”
  挣不破的总须迎头应对,说着便冷萧萧地出了王府,换乘马车回了宫。
  深秋的紫禁城一片金黄璀璨,风吹着枯叶在干燥的青石地上轻拂。皇帝没有让他再回咸安宫,而是直接住进了锡庆门里的宁寿宫。进宫的那天是九月初五,日头被乌云遮出一片阴凉,掌事的马太监还有岚姑娘站在皇极门下迎候,当年派给楚邹做教导宫女时才十八岁,如今已是个二十多岁的大姑姑了,举手投足间颇为持重与干练。
  楚邹踅进门槛,那院子里有太监正在扫洒,红栏绿柱的廊檐下静悄悄的,四面空荡像没有多少人气。
  正殿的门大开,那昏蒙光线下一方铁力木长条案映入眼帘。桌上的笔墨一如当初摆放,好似又看到四年多年,小榛子把病瘦的自己从榻上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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