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下怀疑楚邝是不是从哪里看穿了自己,又或者是故意恶作剧整人。见他呼吸似又紧促,连忙用盘子隔挡着:“奴婢不做替身,二殿下喜欢小太监便还去找小太监,奴婢也不想当母狮子……唔!”
眼睛往门外看,正要呼声求助,唇瓣却被楚邝的大手紧捂住。那厢望风的小喜子赶忙把漆红矮门半掩,越发地挡着了光线。
倒是个识相的奴才。楚邝抓着陆梨的胳膊,睇了眼她因紧张而不住起伏的胸口:“喜欢太监的那是老四,爷从头到尾喜欢的都只是丫头。你最好别喊,若把父皇母妃吸引过来,今儿夜里就该把你指给爷了。”说着就捏住陆梨的瓜子儿下巴,那略厚的嘴唇半张着覆盖下来。
陆梨盘子端得咯咯响,这会儿当真是进退两难,她便想楚邝若是真的敢哈下来,她就用盘子砸他脸上好了。
那电光火石间,却忽然一颗细小的石子从二人的眉眼之间飞掠而过。
楚邝眼皮一眨,转头便在门外台阶下看到早一步走了的老四,拇指与食指勾着,那石子便是从他指尖弹出,自小擅用的伎俩。楚邝脸上便现出阴鸷,不甘愿地松开手:“这宫里头宫女子百千个,老四何必搅扰二哥的好事?”
其实双双都心知肚明,这丫头就是当年的小麟子。
楚邹静寞地抿着唇:“二哥怕是不知,今儿半个时辰前,父皇刚把她指了给四弟。二哥若是继续这般,倒是有失偏颇了。”
说着一双睿目只是睇向衣襟凌乱的陆梨,轻咬了咬下唇:“父皇叫给你爷送膳,如何耽搁着半天不动。”
“嗯……”陆梨连忙挣脱开来,往楚邹这边跑。
那媚惑的模样儿站在楚邹颀俊的身影下,只叫楚邝看了眼圈红。楚邝便冷笑道:“呵,四弟倒是总得好运气,嫌的是你弃的是你,最后捡回来的也还是你。”
那话中不掩深意,分明隐射着父皇对他楚邹多年不摇不动的恩宠,楚邝是晦涩的。
“错了,四弟没嫌过,也没弃过,亦不知二哥在说些什么。”楚邹步子稍顿,咬了牙齿转身就走。那腰带上一枚麒麟荷包一晃一晃,背影虽清瘦,气场亦弱了,然而却更加的冷静沉着。
小榛子把路一让,小喜子跑进来:“爷,煮熟的鸭子到嘴飞了,这下可惜!”
楚邝收回眼神“哼”了一声,拂袍跟着走出去。
近光左门下,锦秀牵着受伤的楚鄎往这边回宫,便见着了这一幕。
因瞥见陆梨的脸上红晕未退,她就不察痕迹地凝了一眼,颔首对两位皇子爷笑笑。楚邝和楚邹皆是不想暴露陆梨身份的,便不约而同地敛了神色,各自分道扬镳。
另一头幽幽宫巷的暗影里,站着一道森青的太监曳撒,似乎很认真地看了眼陆梨,然后杵了一下转身走开。看那年少背影修长,应是楚邯身边的刘广庆。
第146章 『叁玖』两两相依(2)
宋玉妍打景仁宫里跑出来,东一长街上日影斜照,瞧见前头楚邝一袭玄色袍服凛凛而立,便站在那里看得好一会儿痴呆。
那少女眼中的二十一岁王爷,不见了昔年的寂寞萧索,举手投足间皆掩不住刚冷劲帅。她觉得她的世界里其余都可不要了,轻轻地叫了一声:“邝哥哥回来了。”
声调儿饱含着羞涩与小心翼翼,没有了小时候的骄慢。宫墙下风把她浅紫缎的衣袂轻拂,画面幽凉空寂。
楚邝抬头,这便看到了是宋玉妍。千金娇养的宋玉妍,通身无一不是精美耀眼的匹配,但却是中规中矩的美。没有陆梨带给他的那种挑衅,外表看着好欺负,内里却是叫人无法拿捏,他穿透她亮潼的眸子,能睇见她尚未被开启的野与韧。楚邝执迷了这种味道,他现在满脑子里装的都是方才的陆梨。
便淡淡地回了一句:“唔,这位是宋家小姐么?”
他装糊涂不识,声音带着好听的磁性,然而亦把人拉出了距离。和从前不一样,那少年时候虽然话很少,对她却都是麻木谦让的。
宋玉妍有些意外楚邝今时的态度,满心里的期盼一时变得有些落寞。但还是笑脸相迎道:“是玉妍呢。邝哥哥刚才在同谁说话,听着好像说了很久似的。”
那眼神亮晶晶的,楚邝猜她刚才应该看到自己和陆梨了。看到也好,这般单纯心性,把她拖延下去也是一道伤。
他便冷漠道:“是爷看上的人。对了,玉妍小姐今岁似乎十四了,可有婚配么?”
宋玉妍听后半句心下激动怦然,扯着衣角答:“还没婚配呢……邝哥哥出去打战几年,怎的回来心上人也变了?”
楚邝答:“并未有变,只是从前没有,后来却有了罢。那你要抓紧了,找个对你好的。”
说着掠过她的身旁,大步缱风地出了近光左门。那袍摆翩翩拂远,空旷的东一长街便只留下宋玉妍一个人枯站着,笑容渐渐由明媚变得落寞,日头把身影拉成一长条。
……
咸熙门下,楚邹只是一个人在前头走得飞快。
陆梨随在后头,忽见盘子里竟搁着楚邝的那枚锦盒,便对小榛子道:“可否麻烦榛公公把它还给二殿下,就说梨子无意承受。”
“无妨。”小榛子低头接过,转身离开。
那厢楚邹听到身后动静走远,不由顿了一顿。晓得走的是小榛子,这才又继续迈开双腿。拐角处也不往春花门方向去,脚步打了一个转,转去了英华门前巷的那个小僻门。
陆梨便看穿他一边生气一边又在忍不住等自己,他这人一生气就是这样别扭。连忙紧着两步解释道:“方才给二爷的帕子并非是送,只因那天被蛇咬伤弄脏了他帕子,这便还了他一张。”
矮红的窄门吱嘎一声推开,楚邹抿了抿嘴角却是不应。萱寿堂前的红墙斑驳,他走过去,忽然便在那墙面上打了一拳。
“噗——”日头把墙面晒得干裂,因着这力道,顿时扑簌簌掉下来一层粉。他的手节骨亦顿时溢出来湿红,却只是任由那血淌着。侧着一张英俊的脸庞,睿毅的眸中有隐忍的痛苦。
陆梨看得只觉心一揪,赶忙把食盘子在旁边一搁,跑过去责怪道:“殿下为何要弄伤自己?下次再这样我可不想管你了。”
楚邹默了很久,才搭着眼帘道:“爷在这紫禁城里就是个晦煞的存在,造下的孽不曾得到原谅,却自以为是的认为得了解脱。当年四岁若是能醒着,原不该先同我父皇进这座宫、继那个位,或许这漫漫十多年也就能轻省了。”
他忆起四岁那年端去养心殿里的荔枝羹,最初的愿望原不过是做个权倾朝野的亲王,然后威风八面地负着手从那歪肩膀太监跟前走过一趟。此刻想来是有多么幼稚可笑。
那血破开他肤表,沿着他的指骨袅袅蜿蜒,他却浑然不觉。陆梨心疼得揪紧眉头,连忙从袖中掏出帕子替他扎着:“多少人羡慕皇城里的尊位,殿下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奴婢出宫见着民间百姓疾苦,殿下不曾亲尝过,若是尝过便不会说这番话了。九爷还小,又一直跟在江锦秀跟前长大,难免有些生疏。殿下日后多与他亲近,慢慢的他也就能原谅殿下了。今儿才刚打上照面,若就此气馁,今后那么长的路可怎么走。”
她气息轻柔地呵着,十四少女的身条儿抵在楚邹的肩头下,无端叫人生出宁静与美好。楚邹想到方才父皇要把她派到自己跟前时她的为难,不免颓唐了一下,咬牙道:“你是爷发现的小人,打小在爷跟前看着长大,也未见得可原谅我,更何况小九?……但你放心,爷既应许了你的,便一定为你做到。这条路它便是披荆斩棘,爷也要将它闷头走到底!”
说着低头看了眼陆梨,两张青春的脸庞在风中相对着,那种旖旎不断的情愫便又不自禁弥漫。
陆梨忙把视线错开,略别扭地说:“爷还说呢。今儿小世子可把奴婢出卖了,如今派到殿下的身边,今后奴婢行事都不能够方便。”
那白皙的手指松开,楚邹看了一眼被她包扎的薄纱帕子,伤口隐隐的咸涩感这才涌上来。
他便心有余悸道:“今儿若是父皇不开口把你指给爷,赶明儿你就被老二要去了。爷问你,莫非你是更乐意与他么?”说着龇着牙,凤目冷冽又敏感地盯着陆梨。
上次都和他在水里那样了,箍着咬她,吃她的小衣,现在却反过来问这话。陆梨听得又羞又恼,冷不丁在楚邹胸口一捶:“是,方才殿下真不该来打搅,奴婢这就去把那枚簪子要回来。宝鹤堂坐堂大师傅的手笔,那上等的一年才做两枚,奴婢不要真是可惜了。”
说着那一袭水绿裙儿窈窕,转身就要往小僻门出去。
楚邹连忙伸手一拽:“小蠢太监软没骨头的,打人还挺疼。再走一步是想叫爷把你两条腿捆了么?”那长臂用力,忽然地便把陆梨踉跄拖进怀里,连带着嗓音都温柔下来。
陆梨恼着呢,捶他不停:“是两位爸爸和李嬷嬷打小养得好,就是要叫殿下疼,免得再拿言语来伤人。”
这会儿动作倒是轻下来了,那手儿乱晃,只把楚邹晃得眼睛都睁不开。他幼年只见她一张粉扑扑小苹果脸呆蠢奴相,今儿出宫一遭回来,却又会说狠话会对他撒娇置气,不禁挠得他心里头没脾气。还对她有点奇怪的放纵……就喜欢她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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