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地落下最后一子,轻叹道:“首辅听着太生疏了,你不能像以前一样叫我一声尚昭吗?”
沈晚照自动无视了后一句问题,皮笑肉不笑地道:“本就不算熟的。”
她站在花树下,穿着普通的天青色学服,腰间环佩轻撞,人美的灵动跳脱,只是眼神冷淡,锥子一般的扎心。
他无奈把棋谱撩开,柔声道:“你不是想跟我学下棋吗?我这就教给你。”
沈晚照蹙了蹙眉:“不用了,学生现在没那个心思,您还是有什么吩咐直接说了吧。”
人果然是不能做错事儿的,做错了一步,得用十倍百倍的代价来偿还,真真正正地得不偿失,但要是没有这个谎话,他也不一定能结识她,左思右想都是跳死路。
他眉头微拧,又缓缓展开,也换上了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指着桌上的笔墨纸砚:“我有道题想给你们布置下去,你把题目抄几遍贴在两边学舍,通知他们写完交上来。”
这事儿不难,本来以为他要存心刁难人的沈晚照也松了口气,坐下来提笔写字,就见纸上一排极漂亮的字儿,上面赫然写着‘甲不慎骗乙足一月,而后甲后悔不跌,向乙致歉,乙终不肯谅甲,何解?’
沈晚照:“……”
她心里乱跳,蓦然转头:“你……”
他一手撑着下巴,绣着兰草纹的广袖滑下一截,笑吟吟地看她:“阿晚,何解?”
沈晚照不知道该说啥:“呵呵呵,好题,好题啊!”
他垂眼道:“那就开始抄撰吧。”
她浑身不自在,笔都捏不稳当了,他不知道何时走过来,轻轻握住她的手,把‘解’字的最后一笔缓缓落下,轻声道:“这个竖要长长的拉下来,微顿才好看。”
沈晚照没留神被握了个正着,手腕一抖,笔就直直地掉下去:“你干什么?”
他狭长的眼睛眨了眨:“你那么写是错的。”
她紧紧皱眉:“多谢首辅提点,学生知道了,要是没有旁的事儿,学生先带回去慢慢抄撰,这就告辞了。”
她娇嫩的脸庞已经写满不悦,他心里喟叹一声,缓声道:“你想走自然由你,但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沈晚照挑了挑眉,嘲弄道:“首辅这般高才之人,居然还有问题要问学生?”
他偏头而笑,眉眼如春波,和声问道:“你听我讲课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第43章
想你。当然这话沈晚照是绝对不会说出来的,她一脸淡定地说着场面话:“回老师的话,学生以学习为天职,自然是想课业了。”
温重光唇角微牵:“是吗?”他唔了声,装作思考的模样:“难道不是在想‘这人原来只是给我一个人讲课的,现在别人也能听他讲课了’。”
读心术啊我擦!沈晚照震惊地看着他:“你……”
他趁她不注意,指尖在她柔嫩的脸颊上轻轻一点:“你心里想什么事儿,都已经写在脸上了。”
沈晚照嘴唇张了张,他趁机凑近了,轻声道:“阿晚,只要你愿意,我只给你一个人讲课。”
这话又过于暧昧了,她耳根难得泛红,但转念一想,要是原来他这样说倒也罢了,现在两人是敌非友,这么说是不是又存了歪心?
沈晚照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老师厚爱,学生愧不敢受。”
他颇有些无奈,按了按额角,长睫半垂下来,显出几分颓丧:“不受便不受吧,你在这儿侯上片刻,这题目我帮你抄撰完,拿出去分发了吧。”
她又低头看了眼题目,这题实在是……她刚要拒绝,他就轻飘飘地道:“五十两银子我已经让人去取了。”
沈家子弟未成家之前甚少给大笔银子,就算从账上提钱也要提前报备,想要银子就得自己挣,也免得家里的后辈一个个成了只知道依附家里的蛀虫
银子绝对是她的软肋,识时务者为俊杰,她想到才输给沈朝的月银,悻悻然道:“那就有劳老师了。”
他一撩袍袂坐下来,提笔饱蘸了墨水,悬腕凝神开始书写,每个动作都如行云流水般雅致。
沈晚照目光不由得被吸引而去,落在他白洁又线条流畅的手腕上,上头的迦南珠子轻轻晃荡。
他觉察到了,手上动作不停,轻笑一声:“好看吗?”
沈晚照还以为自己暗搓搓地偷窥没被察觉,吓得一个激灵,嘴里胡乱答道:“老师是天人之姿。”
他慢悠悠落下最后一笔,唇边的笑意越深:“我问的是字,阿晚,你想到哪里去了?”
沈晚照:“……”麻个吉,好想揍人。
其实过了这么些天,再大的火气也该消了,她心里火气也确实消了不少,但对他却没法子像从前那般信任。
当朋友最基本的就是彼此信任,相互了解,被骗了一个多月,她自认是很难再信这人了,所以以后还是桥归桥路归路,该怎么来就怎么来,就算打算当不相干的人待,她还有欣赏美色的权利,多看会儿美人怎么了?
沈晚照自以为找了个很合理的理由,给自己的机智点了个赞。
不过被人发现也不大好意思再偷瞄,她立在石桌边,垂眼看着他写好的字,写的是端正规矩的楷体,也被他写出秀逸风流来,风格自成一脉,颇有大家之才。
她暗自比较了一下,她爹也算是门面功夫做的极好的,一手字写的相当漂亮,但跟温重光比还是差了不少,显得有形而无骨,她自以为不动声色地压低了身子,手指在掌心一笔一划地跟着描绘,准备偷师去人前装逼。
他觉察到她突然的靠近,笔尖微微一顿,看似实在写字,其实全部心思都放在她身上,略一抬眼就能瞧见一只精巧圆润的耳朵,耳朵上挂着玉珠耳坠,竟不知耳垂和玉珠哪个更莹润些。
他吐息都凝滞了一瞬,落笔也心不在焉,匆匆写完最后一张,眼睛不自觉地落在一点莹白上,趁着站起来的这个动作,嘴唇有意无意地挨擦过去。
这是她的敏感点,被人一碰身子便是一颤,捂着耳朵脸色难看地看着他,无暇细想便冲口道:“你做什么?”
他脸上的表情毫无破绽,五分愕然五分疑惑:“怎么了?”
沈晚照凝视他半晌,压下心里的震颤,退后几步别过脸:“没什么。”
她想了想,又伸出手:“我的五十两银子!”简直给大佬跪了!
温重光道:“你随我来吧。”
沈晚照用全身的力气将脸上写满鄙夷:“你不是说让人去取的吗?”
温重光眨了眨眼,一点泪痣显出别样冶艳:“我骗阿晚的,想让你留下来多陪我一会儿。”
沈晚照:“……”这个人比解明还槽多无口,真不知道这些才子都是什么毛病。
她嘴唇抿紧了,脸上满是不悦:“老师还是按着规矩来吧,叫学生阿晚,学生实在担待不起。”
他却笑了:“那叫你四娃吗?”他认真地想了想:“或者蛇精?”
沈晚照:“……”Σ(°△°|||)︴
为什么他会知道葫芦娃!难道首辅也是穿越的?她满脸惊恐,在原地消化了半晌,才小心试探唱道:“葫芦娃,葫芦娃,一棵藤上七朵花……后半段你唱来听听?”
温重光:“……”
他在原地默了一时,沈晚照才知道自己脑补过度了,呵呵干笑两声,自己给自己圆话:“我娘小时候常唱给我的。”
他含笑道:“很好听。”
沈晚照把五十两银子都抛到脑后去了,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道:“你是怎么知道四娃和蛇精的?”
温重光先一步跨进门槛:“自然是你说的。”
沈晚照立即否认:“不可能。”
他勾头看她一眼:“有一回你喝醉了……”
他后面显然有未尽之言,沈晚照想到自己确实被沈明喜灌醉过一回,听他说的心惊胆战,紧张地抿起唇:“除了说这个,我还干什么了?”
他适时地露出几分无奈,好似难以启齿,摸着自己的嘴唇不言语,过了半晌才道:“没什么……”
这话显然就是在说有什么,沈晚照看了看他水润的唇瓣,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惊悚的念头……应该不是她想的那样吧?
他突然把话头拉了回来,目光在她娇嫩的面庞上兜转,忽的轻笑道:“既然你不喜欢阿晚,那就叫娇娇儿吧。”
沈晚照怔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嘴角耷拉下来:“老师,你自重点吧。”
温重光却不言语了,转身不知道从哪里捧出个沉甸甸的锦盒来,倾下身递给她:“小心,这有些沉。”
他弯腰的时候一条络子从怀里掉了出来,她下意识地低头一瞧,竟然是她上回送他的那条锦鲤,她见他一直没戴,还以为是他嫌样式不好,没想到竟是在怀里放着。
她神情难免有些古怪,他浅笑解释道:“哈哈老喜欢抓它玩,我不能露在外面让它瞧见,只好放到怀里了。”
沈晚照听完了,想到他当初也帮过自己不少,还当了一回铲屎官,心里的恼恨淡了些,随口问道:“哈哈最近如何了?”
他垂眼一笑:“近来很喜欢闹腾,倒是不像寻常猫儿一样懒吃懒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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