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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佳丽心悦我 (酥脆饼干)


  也是从那时候,她忽然能意识到受辱的滋味。从那老妪的眼泪里,似乎理解了屠眉的心狠手辣究竟为掩盖什么,体会了很多以前从未在意的人。一时心头从未这样乱过,竭力维持并相信的什么教条,终于还是崩塌了。
  “但我实在做不了什么,朝廷下令收回并州行台,就这样很没颜面地回来了。”
  谢令鸢听得也不是滋味。向来知道她说的荣辱这码事,然而这个时代的人不会在意。高门可以折辱寒门寒士,奴仆婢女不会被当人看待。所有人都习以为常,并维护这样的纲纪。她除了对自己宫人好一点,也时常生出渺茫无力之感。
  遂安慰道:“陛下走之前交待过,后宫及天下女子,有精妙政见者,皆一视同仁。回来也没什么不好,更好施展你的能力。以后若有什么打算,宫中群力,也都可以相助。”
  皇帝临走前那一番惊世骇俗的话,早已经传出了宫外,整个长安城都沸腾了。
  在监国的授意下,官府不得已下了公文函令,广而告之此事。当然,能看到公文并能看懂的,也不会是小门小户的女子。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这“天下女子”的惠利,依然是拂及不到寒门或平民的。
  何韵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若说宫中妃嫔对她齐心相助,她是完全不信的。那不搞笑么?不过她相信,谢令鸢会不遗余力支持,只要自己想法得到她认可。
  若问有什么打算,她想,应该还是希望像姑姑那样,不用提心吊胆将命运悬在帝宠或子嗣上。若能揽个垂帘听政的权力,创造一个盛世,广开科举就更好了,哪怕被后世史官骂奸妃,也爽够了,美滋滋。
  不过这种春秋大梦,她实在不好意思对谢令鸢说出口,简直像是发癔症。却又觉得满腔的凌云之志,没有听众实在太寂寞,就像她少时偷偷写的话本,没有人欣赏,简直怀才不遇。
  她下意识摸了摸脸,好像这样脸皮就能不那么薄。
  “……你就随便听我说说,这话出了重华殿,也就做不得数了。”她先给自己挽回一点颜面,姊妹间说体己话,做做白日梦,总不至于太掉价:“我这路上,想到你在土匪山上救我那晚……觉得家里说的一些事,好像不那么有道理。”
  她自认尊贵,但屠眉也不该就往泥里踩,平民钻胯也会羞愤。既然人都争一口气,那贵贱之分似乎也不太对,为什么杨犒那样卑劣之人风生水起;和萧怀瑾一道守城门而死的“九壮士”,活得无人问津?
  “所以我想,先帝,还有景庙,他们想要开科举,大概也是觉得不该以士庶来分贵贱,该是以才德来论人。继而想,其实科举之初,还可以立个规矩。”
  谢令鸢心想,她能意识到找个渠道,破除贵贱之分,还真是挺不容易了,绝对要好好鼓励:“那你想向陛下谏言?”
  何韵致点点头,忽然有些赧:“你看,你我……或者韦后也好,堂姑姑也好,若要掌权,除非进入宫中,但凡嫁给臣子是没可能的。若在开科举之初,就立下规矩,给女子设几个官位,允许女子也可投卷,阅卷不分男女,倘若有女子得了名次,便去特设的官位当差,再不必像咱们这样,进宫争凤位打得头破血流……不也挺好的。”
  她说完,谨慎地看了眼谢令鸢的反应,自觉说了些很招人非议的言论。
  她很明白,任何事一旦开头没立规矩,后面就很难再立了。正因如此,她才大胆妄想。虽然是一条崎岖坎坷的夜路,但总想听听别人鼓励,哪怕这种事干不成。
  谢令鸢果然是很懂她,眉目绽开:“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陛下都松口了,眼下朝廷乱局,也算不破不立,但凡想试试,我说什么也会站在你这边。”
  何韵致得了这话,比让她去做这事还高兴,人在冒出些忐忑念头时,总是希望亲近的人认同的。她乐道:“那万一很多人骂咱俩是妖妃,要举着火把烧死,你不怕么?”
  谢令鸢反问她:“你怕别人骂你奸妃么?”
  “我不知道。”何贵妃想了想,很快忧郁一扫而空:“只要他们不反对我,随便怎么骂。留名史册做大事的女子,就没见几个不被骂的。”这样想来,反而有点期待。
  “那就是了,他们骂我算什么……只要你高兴,他们无所谓啦。”谢令鸢哄完她,忽然心有余悸,四下张望,她算是怕了萧怀瑾,以前动辄像个幽灵似的听她墙角。
  话却都是出自真心。何贵妃为了自己理想,不在乎千夫所指,她又有什么顾虑呢?若只想平稳度日,不就成利己主义么。若人人都如此,也不会有后世的进步。身为九星,又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
  听她之言,何韵致微笑起来,重回宫中的低落,也一扫而空。
  倘若皇后还活着,真想告诉她——本宫不和你斗了!
  鹦鹉和主子心灵相通,在笼中又扑腾着翅膀跳了起来:“皇后是个贱人!皇后是个贱人!”
  何贵妃一笑,向笼子走去:“以后别这么叫。”
  鹦鹉委屈地看她。
  “竟然还有点想她了。”她教训完鹦鹉,缓缓道:“当年也有些不懂事。现在……不说是做朋友,我不会再针对她。”
  哪怕道不同终不为谋,至少不再心存斗志。
  不过人已经死了,想这些也没有了意义。何韵致打开笼子,对笼里关着的金丝雀和鹦鹉道:“你们走吧,飞出去吧。”
  那金丝雀似乎是听懂了她,对着笼子外面犹豫了许久,试探着迈出一步。何韵致将它拿出来,放在栏杆上。鸟儿晃晃悠悠地飞了起来。
  盘旋了两圈,最终越飞越高,飞出了重华殿的宫墙。
  
  钦天局择定三月初三告天祭礼,地点设在南郊圜丘,距离皇城有半日的马程。
  往年每逢冬至,便是在南郊祭皇皇帝天,主要是远祖配飨。晋国承五礼,有两个祭祀场合,分别是明堂和南郊,御驾亲征一事关乎社稷,理所当然是要在更远的南郊处。
  因是国之重礼,按惯例,举凡朝廷正四品以上官员,平时早朝有进殿资格的,都要随行。礼部将列席名册上报到何太后眼前,她圈圈点点,留了几位大臣坐镇京城,又追加了诏令,将随祭官员的规模扩大到正六品以上。
  也就是举凡大朝会可以列席的官员,三月初三也有资格同去南郊。
  这一番举动,可谓很收获一些人心。国事祭祀是光耀门楣之事,要不是律制约束,恨不得带上家眷,谁不想去啊。先前朝廷上关于“依照祖制女子不得上圜丘”的争论,也因而逐渐平息,上品的官员不高兴破例,下品的官员却都盛赞何太后做了桩伟事。
  那些不想让太后去南郊的大臣,反对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谁让萧怀瑾走的时候没举行亲征祭礼,监国又是太后呢,她背后何家势大,正面肛不动,这矛盾只能做一番折中。
  于是何太后主持祭祀大礼,德妃随行,宫中事务,暂由何贵妃代掌。
  三月初二,谢令鸢换上了正装冠服,就坐上了宫中的车驾。宫门打开,从内到外浩浩荡荡的车队,她掀开帘子探望,总觉得这一趟随行祭祀的人,竟然比去年籍田礼时还要多。
  谢令鸢觉得古人也挺会折腾人的,祭祀不是什么好差事,竟然是在黎明之前行大礼!有猫病啊!害得他们要彻夜不眠,熬夜守更地赶到南郊,等着寅时正刻。就这样,还有很多大臣翘首以盼能陪同呢,不是很能理解这些长安人。
  他们从亥时出宫,到南郊时,已经是子夜过半。祭祀大礼还差半个时辰,浩荡百官队列都暂时居于圜丘附近的行宫,礼部太常寺等官员则彻夜不眠在此准备着。
  圜丘台上点燃五方燎炉,摆上三牲祭品,丑时方过,太常寺便奏乐。谢令鸢负责上香,忍着巨大的困意站在圆台上,何太后站在圜丘中央,祭台之下是列阵百官。
  黑压压的一片,在夜里更是模糊。谢令鸢扫过几眼,总觉得人确实来的有点多。
  她灵魂持续放空。
  礼部早已经拟好告天祭书,何容琛代天子宣读。她声音不高,却清澈稳重:
  “……帝天神功圣德,垂法至今。钦承祖训,恭陈牲帛,祗告殿廷,圣神不昧,其鉴纳焉!尚飨——”
  话音未落,谢令鸢盯着远处发呆,却看到似乎立起了一道道黑色人墙。
  她站在圜丘台的一侧,视野比下面更为广阔,定睛仔细瞅,远处动起来如一排排人浪,传来兵甲相撞的声音,随即圜丘台下的大臣们,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混乱声惊动,纷纷循声看去。
  圜丘台上的禁卫已经警惕地抽出刀,刀刃映出火光,有些刺目。那混乱中传来一声惊呼,继而是惨叫,这叫声彻底撕裂了肃静,人群四下奔逃,恐慌迅速蔓延。
  “满朝大臣昏聩不堪,女子主政更是误国,这样的朝廷,有悖天德!”
  “陈留王顺应天命,挑动天下反!”
  这下谢令鸢看清了,那堵移动的人墙,是几百人的刺客,乔装成禁卫军,狰狞毕现!
  她下意识倒退了一步。
  祭祀出行的禁卫军有两千多人,纷纷抽出兵器,招呼大臣道:“快避开!陈留王刺客偷袭!”他们挡在圜丘台前,紧紧护着台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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