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道庚本以为她要大发雷霆,却见她没追究,不禁松了口气。
他也是做梦都没有想到,皇帝居然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好嘛,够胆儿!居然带着黄钺,自封都督中外军事,在交战边境设了个尚书台!真是小看他了!
当然尚书台运作起来不容易,哪怕临时尚书台,人事分工上传下达都很复杂,并州这尚书台能顺利运转,还是靠了他一贯明理懂事的侄女何韵致。
所以他刚得知这个消息时,也是五雷轰顶,一时间找不回魂儿来。
是该惊诧于侄女儿处理政务居然有条不紊、颇有天分;还是该惊诧于她明明有机会把皇帝请回来,却没有这样做,反而用她哥哥的名义,留在并州当参军?
仿佛世界都为之坍塌,何道庚也是醉了。他看不懂他的侄女,也看不懂皇帝,看不懂德妃、看不懂武修仪……啊!!!!!
他看不懂的太多了,他觉得自己两眼被泥糊了!
啊!!!!!
什么何赐学,骗骗并州那群土包子就罢了,好侄女啊,你有想过我们在长安多被动吗?长安人,长着眼的啊!你哥哥何赐学他前天还在长安城转悠呢!
这种事……真是……该打断谁的腿?
何道庚气得急得胡子一夜长了三尺。
朝廷里不乏明眼人,陛下因皇后难产而死伤心得数月不朝,转头在西北边境冒出个“并州大行台”和柳不辞大将军,仔细想想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天子不在宫里这件事瞒不了多久了。
尴尬的也不仅仅是何赐学。君不见谢二公子谢庭显,每天都兢兢业业、往返于紫宸殿和尚书台,结果奏章里,转眼就跑去了并州当督战参军?
逗啊,他爬得上军马吗他?他插翅膀飞过去的啊??
翌日朝堂上,当韩御史刚问出这句话,谢令鸢的大伯谢节擦着冷汗,何道庚就急吼吼地跳了出来,好像他家祖坟被踩了一样:“韩御史此言差矣!!”
韩御史差点以为自己眼花耳鸣,他揉了揉眼睛。只见何道庚义愤填膺道:“并州大行台,分明是陛下和太后深谋远虑、高屋建瓴,为的就是打西魏人出其不意,如此是暗度陈仓之计,谢舍人的行踪又怎么会让你我知道!”
唯何家马首是瞻的官员们都惊呆了,他们万万没想到,平素无甚交集的汝宁侯与谢家,咳,何道庚居然会站出来,替谢家作掩护?吃错药了吧?
既然谢家与何家不知怎么的结了盟,那他们质疑一下怀庆侯,总可以了吧。“可是不仅仅是谢舍人,这个……怀庆侯大人的侄儿,那位散骑郎武明德……”
那人话未说完,谢节、何道庚一起怒目回首!
二人从未如此默契、心有灵犀、心照不宣、心心相印,四簇怒火如刀如炬,齐齐喷射,差点把那位官员烧穿四个洞。
御史台谏议大夫刘堰惊呆地合不拢嘴……本以为怀庆侯不在朝,正远在蓟州和北燕对峙着,于是言官们拣怀庆侯来捏一捏,谁知道谢家与何家,居然又为怀庆侯合力打起了掩护???说好的武官和文臣势不两立呢?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是不是在做梦??醒醒啊,你们世家派、勋贵派和清臣派也不能胡乱站队的好吗?
谢节、何道庚联手压制住了朝堂上汹涌的质疑,再回首,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好想把两个惹事的侄女抓回来关进小黑屋。
可是也只能是想想。
从奏章呈上以后,谢庭显、何赐学、武明德那玉树临风、潇洒倜傥的身影,就再也没有在长安城里出现过了。
妹闯祸,哥背锅。三位公子都被家里关进了小黑屋。
并州大行台的事传回长安,搅得朝廷猜测纷纭,然而朔方的战事,依然胶着着。
已经两天,入了夜,高阙塞四周古怪的浓雾仍旧没有散去。
萧怀瑾下令不杀战俘,要同西魏做交易,这样士兵们便很能想得通了,不再有异议。翌日浓雾笼罩,几百个西魏战俘便被绑到城头前。
他们大多是伤兵,落在晋军手里,既没有药又缺衣少食。晋军在不远处用箭指着他们,与城头对峙,衬得西魏军心硬如铁。
人头买卖是屠眉的老本行,她做起来得心应手,在城头下骑着马来回走动,往城头里喊话,叫拓跋乌拿粮食来换人。
拓跋乌果然沉默。
拿人质换粮饷的事,想也知道是不可能的。
但萦绕在城头的浓雾居然两天都未散去,拓跋乌打了这么多年仗,长久在并州以北转悠,这样古怪的异象还是头一次见。他明白这是有高人动了手脚。
西魏王庭的大仗通常会带着随军祭司,他们本事令人信服,在王庭地位颇高。拓跋乌叫人将祭司叫了来询问,亲自添碗倒油茶,愁眉不展地说出猜测。
“王爷料得不假。西关平时少见大雾,依臣这两日观察,定是有人动了手脚,是否晋军不得而知。不过,能借雨调雾,可见此人能量不小。这种人通常不会轻易露面。”
“是,越有本事越要藏得严实,不然招麻烦。”拓跋乌讽刺地说道。素处仙君就是把自己藏得神出鬼没,西魏王庭找过几次也未果。
他很是心烦。出战前他得了令,至少要在开春前攻下并州,把西关拿到手中,以控制中原和西域的贸易往来,截断丝路。
结果出师未捷,十一王子和叱罗托在西关口被一群流民偷袭。消息传来,简直要笑死人了。被流民偷袭!何等的大耻啊!
也恰是在这个时候,陈留王派了使者来谈判,作为利益交换,他们告诉拓跋乌,晋国皇帝离开长安,来到了并州。
虽然陈留王答应他,不会将此消息透漏给叱罗托,但得知此事后,拓跋乌就决意抢在十一王子之前,先抓到晋国皇帝。
于是他带兵同时攻两个要地,巧妙拿下了高阙塞。正在酝酿着彻底围困朔方城、向王庭报喜讯时,朔方城居然派出了近两万大军,打断了他的计划。
这雾三天三夜也不散,但他不能再被围困下去了,这战机,贻误不起。
拓跋乌性子急切,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依你的本事,你看能将这雾驱散了吗?”
随军祭司摇了摇头,叹口气:“王爷见谅,老臣也是有心无力。”
借雨借雾这种难度的,放眼西魏西凉北夏诸国,没有人能做得到。否则,草原也不必大旱或雪灾了。
拓跋乌感到好绝望。
想到年关将近,很快便要开春,他身为统帅,居然还被挡在并州边境以外,战况胶着,王庭还不知有多少政敌要骂他作战不力。等班师回庭后,大概还会失去宠信……
“不过……”随军祭司看他愁眉不展的模样,想到这几日西魏无法出战,被困在城内,粮饷也渐渐难以为继,也不是不忧心的,遂提议道:“倒也不是没有能解的人。”
拓跋乌蓦然停住脚步,紧紧盯着他。
“这状况既然有能人做得出来,也就有能人可以破解得了。譬如素处仙君,只是这人常年隐匿,外人找不到;北燕的国师,以及亲传弟子少司命,估计也办得到。只不过,远水难解近渴,且事涉两国,不知……罢了,就当臣是虚言吧。”
“不是虚言。”拓跋乌抬起头,紧锁的双眉忽然舒展。
素处仙君他当然是找不到,北燕国师也很少听到消息,这位国师哪怕对北燕皇室而言,也很难驾驭。
倒是北燕的少司命,就在不久前,他们还有过一面之缘——那天陈留王派来使者,睿王爷也一同前来,他身边那个不动声色间震慑全场的人,就是少司命。
那个少司命一看就是个狠角色,行事毒辣决绝的那种,冲着西魏与北燕两国的交易,向睿王爷借个奇人异士,他笃信以睿王爷的脾气会答应。
拓跋乌想到这里,豁然大笑:“大人,这不是虚言,你可是帮了本王的大忙。”
晋军既然装神弄鬼,他便请来少司命,破解迷阵,反将一军!
第一百三十九章
以拓跋乌所探知的情报, 北燕的睿王爷此时正留在北夏国的地界上——看热闹。在那边, 既可以很快得知西魏与并州的战况,又能将陈留王叛乱的情况一览无余。
当初他好不容易开条件把睿王爷送走,如今又得将少司命请回来。这勾起了拓跋乌很不好的回忆。
他忆起了那天夕阳下的奔跑,陈留王世子萧雅治两头敲诈。自己和睿王爷竞价抬价,掐得头破血流, 而萧雅治那个无耻之徒, 坐收渔翁之利——汉人都这么会做买卖吗?
最终西魏的合作对陈留王更有利, 因此他得到了萧怀瑾的密报。
后来北燕又与西魏达成了私下的交易, 睿王爷欣然退让, 离开并州。但少司命在临行前, 留下了一面血鼓, 说但若需要北燕相助, 可击此血鼓, 他纵在千里之外也能有所感应。
那面鼓拓跋乌一直收着,待随军祭司走后, 他便找了出来。借着天光,他仔细端详,鼓身不大,两面以鲜血染就, 经过岁月沉淀, 血色隐隐发褐,风迎面吹来,夹带着血腥味。
“咚, 咚……”他的手掌落在鼓面上,发出闷响,鼓身震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