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劫柳不辞的时候尚不觉得,如今见柳不辞地位尊贵,那种想要打败他、碾压他的念头,便蠢蠢欲动,无法克制。
她挑衅道:“不过,草民要是赢了……希望大人输得起,别恼羞成怒,要了草民的命。”
“呵,朕既然玩得起,也就输得起。但是劝你,话可不要说得太满。”萧怀瑾也撸起了袖子,眼中光芒一闪而过。记仇两个月,今日终于大仇得报。
武明贞努力让自己的存在感降低到无,与周遭空气浑然一体,在一旁坐看好戏。想了想,还是应该做做样子,给二人劝架,才显得有妃嫔的样子,但她还未来得及开口,只听“嘭”的一声——
门被踢飞,萧怀瑾和屠眉已经打进了院子里!
一只鸡惊吓地拍着翅膀四处跑,院子里锅碗瓢盆四起,堆积的柴火和草垛跟着飞扬。
一树枝桠上的落雪,扑簌簌飞舞漫天,院子里两道黑影缠斗,打得难舍难分。
你来大鹏展翅,我来釜底抽薪;你来乾坤挪移,我来猴子偷桃……屠眉招式流氓,萧怀瑾逞蛮斗狠,二人在打架方面,竟然习性出奇地相似,可谓是臭味相投。
屠眉一点都不怀疑,假如萧怀瑾是生在市井中,他打起架来只会比她更不择手段!
二人你一招我一式,整个院子都听得见他们激烈的动静,闻声出来观战,谢令鸢、何贵妃、林昭媛挤在一起,张大嘴僵持而立,早晨扫干净的院子,又落了一地碎雪和残枝。
半晌,两个罪魁祸首一个掐着对方脖子,一个拳头抵着对方胸口,气喘吁吁。
雪下了几天几夜,已经停了,早晨隐隐出了日头,隐约可见二人额头薄汗。
萧怀瑾把外衫解了扔开,站在院子的雪地里,喘着粗气。方才的搏斗中,他明显地感到自己进步了——不仅是体能上,而且是思维和反应上。想来,这漫长的几个月,他频繁经历一次次或大或小的战斗,经验便化作了本能,使反应更为敏捷,面对敌人的攻击时,思绪也更为清晰。
不过,最终才堪堪打了个平局,甚至屠眉略占上风。萧怀瑾颇有些不服气。
他没想到这个土匪头子居然这么厉害,打架蛮狠刁钻,可见心性也十分不择手段,他稍占下风,总有些意难平。可是他早说了他输得起,不能因为屠眉赢了他而生气,于是也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你打得很好。”平息了一会儿,他忽然大笑了起来。
他喜欢这样你死我活的贴身搏斗,仿佛将这段时日心头的积郁、焦虑、惶急都尽情发泄了一通。哪怕疼痛,他喜欢在这种激烈的战斗中,感受到自己的进益。
他笑得让屠眉一怔,冬雪后初晴的阳光照耀,他额头沁汗冒着热气,因打架还有些狼狈的样子,却并不见恼羞成怒。
这脾气比何韵致那个石头精好太多了,简直难以想象是个贵族阶层的人。
这样想想,其实她一路跟随的这些人,无论男女,都各有其好的性情,也是能交个朋友的。屠眉忽然心情不错,她吹了声跑调的口哨,道:“你也不赖嘛,能和我打个平手的人,从我九岁后就没有了。”这么多年,也只有一个武明贞还勉强赢了她。
武明贞一直好整以暇地旁观,正要想方设法、不动声色地揭穿屠眉的女儿身,准备看皇帝异彩纷呈的脸,忽然萧怀瑾站定了,问屠眉:“你想不想建功立业?”
他问屠眉,想不想建功立业。
但什么保家卫国,屠眉没有那么高尚的情操,她对家国大义没兴趣。萧怀瑾给出甜枣,她只是问:“建功立业,我有什么好处?”
“你可以做人上人。”这一点,萧怀瑾无比笃定。若跟着他堂堂天子,都混不上口富贵饭,那别人就更没机会了。
“你可以掌有更大的权力,比你那群乌合之众的山匪强得多;可以受到人们的尊敬,而不是因你拦路抢劫而唾骂。当然,我给你画一张大饼,最多也只能告诉你,它是什么味道。至于人上人是什么滋味,你要自己去尝了,才知道甜头。”
萧怀瑾和流民打了半年的交道,他很透彻这些人的心思。
做人上人,这很是诱惑。
屠眉心动着,她一早就知道,武明贞有让她从军的心思,但武明贞没有定夺的权力。没想到今天,萧怀瑾拍板做主,直接给了她机会。她也很干脆道:“你们能信任我?”
“所以,这一次,给你个宣誓忠心的机会。”萧怀瑾指了指她:“高阙塞,朕亲自出兵,你跟着来,列阵冲锋。”
至于她能不能被器重、能不能宣示才能、能不能凭本事闯出自己的天地,就看这一役了。这是个绝对公平的机会,他给得起,只看她能否要得起。
“乐意之至!”屠眉一字一顿道。
萧怀瑾直接定了高阙塞一战的前锋。而武明贞已经呆了,再没有看他笑话的心情。一旁谢令鸢也错愕万分,EXO?你们一个流民帅加一个土匪头子,组成杀马特黄金搭档,这样真的好吗?
“陛下……真的要亲自上阵?”无论是何贵妃,还是谢德妃,脸都蒙上了一层前途未卜的深深忧虑,无比灰败。
萧怀瑾点点头,没有给她们反对的空间:“此战乃扭转战局之关键,利害重大,朕不敢掉以轻心。”
况且,他也想看看,比起一个多月前,那场充满着遗憾的流民军偷袭……他还能做到什么程度。
“那朔方城的攻守,陛下要如何定夺?”武明贞虽然失望,却迅速恢复了冷静,考虑起最现实的问题:“您的行踪已被拓跋乌知晓,这才致使朔方城连番遭遇几次进攻。接下来的时日里,西魏人定会反复来袭,陛下可有决断?”
萧怀瑾方才打架的汗已经干了,他捡起外衫披上,示意去屋子里讨论,并让陆岩把守住院子。
“朕昨夜已询问过并州军衙的意见,安定伯举荐了姚谦这个人。朕阅看了他的卷宗,此人性稳,不宜远途跋涉作战,守城却是足够了。”
任用将领不一定非要熟用兵诡计谋,关键是合适就好。守城毕竟是比攻城代价小得多,只要将领排布得当,安抚住军心民心,一座城池,守个把月不算难事。
萧怀瑾往屋子里边走边道:“所以稍后,行台来拟书,任命朔方左军都尉姚谦为护乌丸校尉,务必严守朔方城。”
何贵妃跟着进门,行礼道:“臣妾遵旨。”
萧怀瑾转身,忽然话口又转:“另,授命何韵致、谢令鸢、武明贞为参军,监运辎重、协理战事。倘若姚谦有任何不臣之心,或行事大错,你们可以去问安定伯,若安定伯也觉得他不妥,你三人便可自行处置——行台大印在你们手里,怎么下文书不必朕再教吧?”
他嘴角噙笑,眼神落在她们身上,变得柔和。何贵妃闻言脚步一顿,未想到,皇帝居然给了她们这样重的权限。
虽然没有直接给予兵权,却是给了更大的信任——不仅是可以处置朔方左军都尉,更是信任她们的判断——如果她们认为姚谦有问题,同时安定伯也觉得不妥当,她们便可以做主,收回对姚谦的任用,甚至亲自任职守城!
皇帝虽然不便明说,却给了她们这样的暗示。为什么,他这样做?
尽管意外,武明贞原本因不能出战而失落,此刻心间忽的一亮。
她本以为皇帝嫌弃她们是女子,其实不是的。只是有些仗,萧怀瑾想亲自去结束它。但他仍不忘做出这样的安排,让她们知道,他是愿意信任并重用她们的。
她心情一宽:“臣妾遵旨。定不负陛下嘱托!”
忽然。
“臣妾自请跟从陛下出战!”谢令鸢蓦地出声,让萧怀瑾的微笑僵在脸上,转而错愕。
不仅是皇帝,所有人皆感到了意外,何贵妃向她睇过去一眼,林昭媛拉了拉她的袖子,压低声音:“你疯了吗,那是打仗!昨天城门那里死的人看到没?你回来没吐吗?”
谢令鸢反手拍了拍林宝诺,依然坚定执着:“臣妾实在不放心陛下,自请跟随陛下出战!”
……又来了。何贵妃心想,都差点忘了,德妃本来就是个马屁精!
她觉得自己难得操一回心,次次都是因为德妃,心简直都操碎了:“德妃,你我齐心协力守住朔方城,就是对陛下最好的助力。”
谢令鸢摇摇头:“守城有你们在,我便不担心了。”
何贵妃和武明贞都是聪明人,非常审时度势,再不济还有安定伯养伤坐阵,自己留不留在朔方城,并不重要。
但萧怀瑾的安危,却很重要。
因为他出战时,身边只有陆岩和屠眉。谢令鸢并不是信不过屠眉,但战场上刀剑无眼,生死无常,皇帝亲赴战场,身边没有任何星君相助,万一屠眉临阵倒戈,掉头来杀皇帝,手忙脚乱中,谁能拦得住她?
谢令鸢冒不起这个风险。与其说她冒不起这个风险,不如说宫里撑着大局的何太后冒不起这个风险,亟需安定的江山社稷冒不起这个风险,以及……那些等待机会各施所长的深宫女子们,冒不起这个风险。
“臣妾保证,绝不会给陛下添乱!”谢令鸢观望他的神色,忽然微微一笑:“毕竟臣妾当年也是……两招将北燕战神打下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