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这是在做什么?
天子心中的想象自然被打碎,他再往前走了几步,分花拂柳,眼前豁然开朗——
就看到了让他终身难忘的一幕。
德妃谢令鸢正被一块红缎蒙着眼,那红缎鲜艳,映得她皮肤瓷白,红唇皓齿,别有一番情趣,动人心弦。她声如黄鹂,笑得欢畅,走几步抱住了一个美人;又摸索了几步,抱住了另一个美人,对方发出惊呼,然后是欢笑声……
这些女子的衣着打扮,宝林穿的藕粉色祥云裙,御女戴的云月冠,采女穿的石青色丝缎襦裙……竟然都是连他还没有临幸过的一众后宫美人。
也就选秀时,遥遥看了一眼,便由着皇后安排去了。
他记得九嫔之位,是根据《礼记》君子九容来设的,九嫔必须严格恪守——足容重、手容恭、目容端、口容止、声容静、头容直、气容肃、立容德、色容庄。
然而德妃如今嬉笑作为,与九容之中的哪一容都丝毫不搭边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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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怀瑾正想斥德妃不成体统,却又忽觉此景怪异。他记得谢令鸢素来爱争宠,她心胸狭仄,许多妃嫔都不喜德妃,那这些宝林、御女、采女,怎会与她嬉笑得如此兴味?
如此欢声笑语,甚至是他这个天子都没有办到过的。一时间,萧怀瑾甚至生了一丝恼怒。
一旁内侍屏气凝神,看着天子陛下神色不豫,来的路上的云淡风轻统统不见。
萧怀瑾这些年还是练就了洞察人心的本事,很快琢磨出了深意。德妃大抵是想吸引他的注意,毕竟她若真的想玩,丽正殿宽大的地方,何处不得其乐,又何必跑到与御花园相连的丽天园——皇帝偶尔散步的地方呢。
虽然又是争宠,但毕竟是较从前进益了,懂得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有的宫嫔警惕心强,眼角余光瞥到一抹龙纹,内心咯噔一下,转头便见身材修长的皇帝陛下,正站在花丛一角之后,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们。
“噗通通——”
十几个女子惶恐不已,瞬间跪成了一片,遍地是鲜艳:“嫔妾给陛下请安——”
谢令鸢听得周遭忽然安静了一瞬,接着是齐齐的请安声,心道坏事,她已经快搜查完了,怎么萧怀瑾好么蔫儿的这个时候来了?
臣妾不是不受宠吗?
德妃与宫嫔厮混于一处,要说成体统,也没多体统,要说违宫规,也算不上——八夫人本就有权力召见下位妃嫔,此处也算是划给德妃的园子。
但上位者难免心思复杂猜忌,谢令鸢思索着,需要向天子解释,以免被误解。
谢令鸢心间转了片刻,立即扯下眼上红缎,把天子想象成金叽奖的影后奖杯,顿时就热泪盈眶:“啊!陛下!您,终于来了!”
。
萧怀瑾质问的话,被这热泪盈眶,瞬间堵了回去。
德妃的惊喜与感动,仿若等待了多年,渴盼了多年,眼中只此执念。他都不知该作何回应,才能不伤到她。
于是,天子不豫的神色,逐渐冰消雪融,上前亲自扶起了谢令鸢:“爱妃不必多礼。”
谢令鸢察言观色,脸上适时地飞过两抹红云:“陛下,臣妾数日不见您,便邀了后宫的姐妹们,来园子里赏菊,兴致到了,玩得有些忘乎所以。”
萧怀瑾矜淡地“嗯”了一声。
谢令鸢见天子陛下似乎不介意,转眼一错,只见身后跪着的女子们,虽不敢抬头,神情却是眼巴巴的,那渴盼却又碍于森严宫规、不敢抬眼的模样,让她心下一动。
“既然有幸见到陛下,不妨让诸位姐妹陪您玩一下,散散心。姐妹们娇俏动人,臣妾与之玩乐,仿若忘却世间烦忧,这等好事儿总不能让臣妾一个人讨了去,陛下不妨也来同乐。”
。
萧怀瑾看着手中的红绸,也看到了她们的渴盼。
这种滋味,他是懂的。他犹记得很多年前,落雪纷纷,他坐在殿门口高高的门槛儿上,或者西郊马场的偏间里,等待有人来接他。
万里银装裹素,渐渐的,点红踏雪而来。他站起身翘首以盼,是二皇兄骑在马上。
记忆里的哥哥姿容静美,贵妃喜欢叫他穿红衣,斗篷在皑皑白雪的风中轻舞,衬得肤色极白。见了自己后虽然神色淡淡,却还是坐在马上向自己伸出手来。
而自己便会很高兴,很高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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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许是被这块红绸,击中了沉埋多年的回忆,萧怀瑾将它系在眼睛上,淡淡一笑:“罢,就与你们玩一道。”
谢令鸢上综艺节目玩过各种奇葩游戏,对这种简单游戏一点兴趣都没有,干脆坐在一旁的石凳上,石桌上摆了点心瓜子,她一边嗑瓜子,一边琢磨。
这些宫嫔里没有星君,范围已经缩小一圈,明日找个由头,再把那些美人、才人叫来,搜寻一遍便好。
萧怀瑾不知道,德妃已经又打起了他的美人、才人们的主意。他方才鬼迷心窍,跟宫嫔们玩起了豆蔻少女才玩的彩蝶扑花,玩了一盏茶时辰,各种脂粉香气混杂着扑入鼻息,仿佛灌入百汇穴,他又忽然没了兴致,意识清明——这是在作甚?
明明不喜欢她们莺燕招展,明明厌烦脂粉气乃至恐惧……明明只是突发奇想,来看一下德妃而已……女人见识短浅,凑在一起除了勾心斗角,便只能做些无聊事了,而他堂堂君子,怎能在这里,陪她们一起无聊,虚度光阴?
为人君者最忌惮被窥视心声、操控意图,此刻,他忽然觉得被德妃冒犯了。
萧怀瑾扯了红缎带,宫嫔们嬉笑的声音戛然而止,惴惴不安地看着他。他把目光移向一旁端坐的德妃,谢令鸢时刻注意他的动静,屁股底下如坐弹簧,迅速弹起身,放下手里瓜子,跪地道:“陛下可玩得尽兴?陛下圣德,体恤我等姐妹,姐妹们还不快谢恩?”
她带头跪下,诸位宫嫔也赶紧跟着跪地,便听谢令鸢温声劝谏:“陛下,后宫诸位姐妹们,自小长在深闺,不能如男子那般出门远行,看天地之博大,人文之广袤。她们豆蔻时,少有的乐趣,便是同伙伴们一起,这样玩乐。”
今日怀惴惴之心而来的人,有些诧异——若说德妃为了笼络人心,竟然为她们请命,这恩情也太大了。
她们位分低,只是逢初一和十五,才能觐见皇后太后。那些高位妃嫔,多是高高在上,家世卓然,她们即便想要投靠,于对方也没有太多利用价值。
所以无论德妃存了怎样的心思,至少她能体谅她们苦楚。
谢令鸢其实是见缝插针地钻研“蓝颜祸水”任务。她还在劝导:“而今入了宫,是不如闺阁中自在了,若不见您,总是寂寞。今天陛下开恩,纡尊陪妹妹们赏玩,臣妾许久未听到这样欢笑,真希望以后能多与姐妹们一道游乐,若陛下愿拨冗而来,就更是人间美事了。”
正说着,星盘忽然出现在眼前,在神秘瑰丽的蓝色光芒中,她讶然看到,那根标记【声望】的银色指针,居然动了!
谢令鸢愣住了,居然涨了声望,她做了什么?
第十三章
星盘之上,有着极为精细的刻度。
从一级的【墓——死不足惜】到七级的【帝旺——千古流芳】,每一级都分成了三刻,每一刻度又分了一百零八个点,精确如钟表。
而如今,银色指针从零点位置,微微向右移动了半寸。
一点点地数过去,十七个人,涨了二十一点声望。
虽然还是【死不足惜】,但谢令鸢却总觉得周身有朦胧的变化。声望仿佛是一种无形的气场,萦绕在周身,看不见却总觉得稳。
她回过头看去,有的宫嫔垂着头,有的则望向她,那一刻她没有看错,有一抹极轻极淡的感慨,从她们眼中闪过。
也是那种眼神,让谢令鸢忽然觉得,心头有点震动。
萧怀瑾立于花丛中,德妃所言,细细一品,似乎诚然如此。他本有不耐,此刻却也有了几分恻隐,淡声道:“爱妃们芳心赤诚,朕心了然。苏祈恩,吩咐下去,今日各位宝林、御女、采女,皆赏明珠一斛、锦缎十匹、黄金百两。再将扶桑国进贡来的玉珠珊瑚树赐与德妃。”
星盘的声望还在持续地上涨,指针最终偏了三十三个点。
萧怀瑾看到德妃眼中又迸射出了让他词穷的光彩……她激动叩首道:“谢陛下,妾等自当铭感在心。”
一颗玉珠珊瑚树而已,不至于吧?大概因为是自己赐下来的,德妃才格外激动,以此睹物思人。萧怀瑾忖度着,离开了。
后宫中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萧怀瑾是光天化日之下,在丽天园巧遇德妃一干人等,同玩儿片刻,并赐了宫嫔们一些御赏,这个消息很快飞入了各宫贵主的耳朵里。
何贵妃昨日清晨刚被德妃削了面子扇了脸,就闻说德妃大张旗鼓搞什么赏菊,还引了陛下前去同玩,简直是心机甚深、另辟蹊径的争宠!
她怒火尚未消下去,闻言便摔了白玉茶杯,不屑道:“这等手段的拉拢,未免做得也太过明显。德妃果然还是那副性子,这才几天,以为自己站稳了这个位置,就想和本宫和皇后分庭抗礼么?本宫早晚让她知道,陛下这后宫里,断容不下第三个话事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