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女官在一旁,又是挑撺起来:“查案?娘娘,这可不是您想当然的。”
谢令鸢再三被拆台,还连带着在太后面前被抹黑,骨子里的血性也起来了。
她望向韦女官,扯了个专属一线女星的睥睨之笑,正要以混迹娱乐圈多年的功力教这个女官怎么做人,然而刚张开嘴,胸口却忽然传来一阵绞痛!
谢令鸢赶紧捂住心口,眼前浮现出了星盘,上面赫然几个大字,缓缓游动:
“【死不足惜】保护状态——西子捧心。”
“注曰:古来即是弱有理,千秋万世诚无欺。任尔刚正权责意,逢弱便成恃强人。”
……
什么西子捧心啊!
谢令鸢一腔怒火!
……地捧住了心口。
这大概是天道对落陷星君的最后一层守护,在声望为负的阶段,不至于作死自己。毕竟这以德为训的古代,示弱就是最强的利器,同情可以被作为道德的准绳而利用,成为弱者的凭恃。
韦女官自知话说的刻薄,本也不以为意。然而见德妃非但不动怒,反而一脸哀愁地捂着胸口,黛眉似蹙非蹙,双瞳泪盈于睫……
再想到她伤愈也没几天,忽然余下的话也就说不下去了。
太后端居上席,不动声色看着这一切——谢令鸢的器量,竟大了不少,可见这孩子懂得深沉了。是好事,宫里不需要真心,不需要才学,智慧才是唯一的生存凭仗。
太后敛了冰霜之色,淡声问道:“何故。”
太后肯垂询,说明此事有转圜的余地。谢令鸢知道,这些敏感事少有宫妃插手,即便要管也是皇后最名正言顺,忙按着胸口解释道:
“能在御前行刺,宫里必然少不了接应,这等隐患深埋于后宫中,非同小可,一旦查出,无论牵连深浅,都是诛族大罪。宫中此刻人人自危,皆有嫌疑,虽宗正寺与大理寺有调查,一内一外,却恐怕不方便深入后宫细微之处。”
韦女官意外地挑眉,太后也是饶有兴味,静视着她。
“想到陛下日理万机,却被意图不轨者暗中窥伺,臣妾忧心不已,辗转反侧……”
谢令鸢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起“日理万机”,所有人露出古怪的眼神。谢令鸢这才想起,皇帝酷爱打马球,而太后彻夜未眠的模样,日理万机的恐怕是太后而不是皇帝……她赶紧拿其他话搪塞过去:
“若说这后宫中,谁最想查出真凶,必是臣妾无疑。毕竟那日行刺之事,臣妾也是受害者。请太后明鉴!”
说完好半晌没听到回应,谢令鸢只得抬头望了太后一眼,随即被震住。
何太后正不动声色看着她,深邃的眼神里满是探究。
谢令鸢赶紧代入自己演过的初入宫时傻白甜女主形象,一脸赤诚纯真。
“你要如何做?”太后言简意赅。
“此事不宜声张,以免打草惊蛇。故臣妾不欲明察,而是寻思着暗访。臣妾也想拜访各宫姐妹们,携手家常间,细细地了解每一位姐妹,触及心灵,畅叙旧谊……”
韦女官嘴角一撇,习惯性想嘲讽,想到德妃方才柔弱哀愁的模样,忍住了。
只是听德妃的意思,她是要以这么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到每位妃嫔那里去拉家常?还畅叙旧谊呢,谁跟你有旧谊可叙?要说旧仇,那倒是有不少,三宫六院一定磨刀霍霍,撸袖子齐上阵。
所以这是炫耀自己死而复生且晋位呢,还是要打击报复曾经得罪过的妃嫔?嚣张!
而且还是想来请太后的旨,奉旨嚣张啊!
然而,何太后平静冷漠,目光在她脸上巡梭片刻,不带什么情绪:“念你一片忠心,允了。无默掌辖宫正司,正协助宗正寺调查此事,之后便听你召遣。”
话音甫落,韦无默瞬间收起方才的不屑,恭顺谦和道:“奴婢自当尽心尽力,协助德妃娘娘。”说到这里,她眼珠一转,话锋也一转:“只是兹事体大,关乎天家安危,奴婢斗胆建议,定个期限,况且奴婢也要侍奉太后,不能年年月月地跟随德妃呀。”
这是觉得德妃没本事查不出真相的意思?
姑娘你一句话拐了十八道弯儿的揭穿我、抹黑我,真的好吗?挑拨离间一把好手啊!
当然谢令鸢确实没有把握查明真相,只是讨个理由,光明正大走动六宫,倘若其他人有什么多想,便祭出太后这面令旗。
至于查案,大理寺和宗正寺又不是吃干饭的,一场针对皇帝的刺杀,还能是后宫独立自主搞出来的不成?
韦无墨咬人的狗亦叫得欢,面上皮笑肉不笑的,声音却恭顺谦和:“军有令状,宫有宫规。德妃娘娘主动请缨查案,固然是给六宫立了榜样,这榜样也该做到底……倘若期限定了,应是成有赏、败有罚。”
韦氏的话,显然是替太后道出了心底打算。
历经两朝宫斗风云,何容琛踩着一众妃嫔皇子的尸体,坐上了太后的宝座,自然看得出,谢令鸢主动请缨,乃是有所图。
熹光透过窗棂,在她的脸上投下一片阴翳,神色难辨。只听她沉声道:“念及你无甚经验,便以半年为期,与宗正寺一暗一明,互通有无。只是若配合不利,叫人质疑了你身为德妃的能力,哀家也难办——必是要罚的。”
只说罚,却不说怎么罚;越是模棱两可,裁决的权力就越大。谢令鸢暗暗心惊——太后有可能只是斥责一二,也有可能是褫夺德妃封号,甚至可能是赐死……谁知道呢?
别看太后长得美,从原主的记忆里,她也知道对方喜怒无常,性情暴戾,当初天子十岁初登大宝,顾命大臣恃权而骄,朝堂不稳,是靠着先帝的御前总管、亦是掌印太监的宋逸修出手辅佐,与太后联手平定了朝政。然而兔死狗烹,不过两年,太后为揽权,一言不合便赐死了那位颇有才德之名的大公公。
更别说其后数年,图一己爽快,故意打压皇帝云云。
所以,倘若交不了差,这位心狠手辣的太后会如何惩罚她,谢令鸢实在琢磨不出。
自己这一次兵行险招,也是为了得到声望,迫不得已了。
好歹目的达成,她行了礼告退,双腿发软地正要迈出隔室,太后忽然又发问了,只是声音很轻:“你先时说,去了西方极乐,可曾,看到过……”
“啊?”谢令鸢下意识地回头,未听清这没头没尾的一句问话。
金兽香炉的袅袅青烟,窗棂半遮的熹光,掩住了太后明暗不一的神色。她却没再问了,只挥了挥手,示意德妃退下。
……那一瞬间,谢令鸢竟然从太后严厉的脸上,看到了一丝欲言又止。柔软的迟疑,这种神情,和这位冷艳御姐,诡异地调和在了一起。
她领命退下,跨出正殿大门的时候,天光徐徐沐下,照亮眼前人间,豁然明亮。
谢令鸢自我开解地想,自己尚算幸运的,至少被误会诈尸、差点烧死时,有个神秘的“仙君”和太后保了她一命。
念及此,她复又斗志昂然,为了活下去、重回颁奖典礼而努力!
韦女官走在前方,顿住脚步回过头:“德妃娘娘既已领命,接下来有何吩咐,奴婢自当配合。”
她绰约站在秋风中,风吹起水绿色的披帛和襦裙,如杨柳依依。眉黛眼黑,樱唇薄巧。可惜了这巴掌大小的锥子脸,搁后世还能去当个网红,于当今世道,却是美而不详的。
所以这容貌虽然惊艳,却总有十分的刻薄感,那犹如画在脸上的凌厉,让人望而生畏。
谢令鸢想到今天太后面前,她给自己的难堪——虽说她的态度代表了太后的看法,但谢令鸢若能对此大度得起来,也不至于纵横撕逼场二十年了,她存了点不想让对方痛快的小心思:“本宫接了太后懿旨,便劳烦韦宫令,陪本宫先去宫正司看看吧。”
宫正司设在掖庭靠北处,离长生殿要走一炷香的功夫,但德妃可以坐舆辇,韦无默却再如何受器重也只是奴婢,不能和德妃平起平坐,只能在舆辇下行走。
只是德妃的话合情合理,无可挑剔,饶是韦无默少年心气,也不能无理取闹。
此时已天光大盛,这个时候,无可避免地要遇到去中宫请安回来的诸妃嫔。谢令鸢吩咐尽量抄小路走,她这几日虽被免了向中宫请安,然而大喇喇在宫道上遇到别人,传到皇后耳中,终是不美。
去宫正司要穿过恩光门,本朝皇宫是以正四方构造坐落于长安北,内宫有十二道宫门,如今秋景正好,小径两旁簌簌地开了各色品种的菊花,长风吹来,裹挟着清淡香气。
远处花丛中,隐约可见几名穿石青色襦裙的宫女,跟在两位绝色宫妃身后。
一名额心是梅花妆的雪肤女子,一袭曙红色缠枝梅花的广袖对襟衫,石榴红蔽膝,如此雍容华贵地站在花丛里,人比万千花簇更醒目。
然而她对面,额心贴芙蓉花钿的美貌女子,虽然衣色更清浅一些,妩媚的容貌却让周遭都黯然失色,那一笑的风情中,额心芙蓉熠熠生辉。
宫里颜色纹样定身份,一看这两人,就是品阶不低的高位宫妃。
此时不得不感谢景帝朝那位韦氏太子妃了,多亏她把后宫穿什么颜色的衣服、戴什么质地的首饰,都心血来潮给定下。谢令鸢看她们的发饰和花钿,再辅以原主记忆,就能迅速辨认出,高个子的那个是贵妃,妩媚的那个是丽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