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蛊汤、一身不能蔽体的衣衫,洛熠宸闭了闭眼睛,也难怪叶青梧会这样做,若说叶青梧狠,那凉心公主便是居心不良。
“怎么样?”他在水池便蹲下,看着她靠在水池里,长发垂落肩头,眉心朱砂更艳,她微微阖着眸子,姿态祥和。
“无碍,你忘了,我身体本来就寒,这汤,于我来说算得上补药。”叶青梧叹了口气,伸手撩了撩水,溅起一片水花,有些许落在他的脸上,洛熠宸伸手抹了一把,嘴巴张了几次,最终那句最想说的话还是没有说出来。
“皇上无需自责,那汤至少要喝一口才能尝出来,皇上虽然在读医书,但并曾真正尝百草,不知道也怨不得你。”
“你尝过百草?”洛熠宸见她情绪并没有反弹,便试探着问。
叶青梧轻笑一声,带着些许自嘲,“为了给南砚和子苏看病,我尝过的,又何止是百草?”
一根针就这样刺进心头,洛熠宸总算才知道,有些痛总是来的猝不及防,而并不是弥补就能够让自己解脱。
第116章 无心之人
池水微凉,他坐在池边,犀利的目光没了落点。
叶青梧一步步踩着台阶从池中走出,红色的内衫紧紧贴在身上,勾的人心火荡漾,路过洛熠宸身边时,只听他低声说道:“河南河北两郡已划归南砚的封地,今后还劳你多照料。”
叶青梧唇角展开一抹笑意,她微微俯下身子,凑在洛熠宸的耳边,低声笑道:“皇上打的主意倒好,可惜,终不能实现。”
“为何?”
“因为今日的河南,将是他日的京城。”
“你……青儿……”洛熠宸目光震惊的看着她,淡然如他,这一次竟然胸口起伏了好一会儿,才说:“你恨凉儿,恨朕,皆无可厚非,为何偏偏要累及天下百姓?”
“天下人与我和有何关系?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皇上可懂吗?”
她倏然敛眉,负手而立,日光之下,洛熠宸竟觉得她身姿挺立,遥不可及。
曾经天下人负她,如今她负天下人,无情无欲,无悲无喜,这大抵是洛熠宸一生所犯的最大错误,却无可弥补。
“一定要掀起这一番血雨腥风吗?”
“曾经我给过皇上选择,皇上选择了保全凉心公主,凉心公主与江山天下,皇上为美人不要江山,并非是我逼你的,若说逼,不如说是你自己逼自己。”
他无言阖上眸子,“你为何不直接杀了我呢?”
叶青梧轻笑,回身还当真摸了摸他的脖子,喉结滚动,是为全身最脆弱的部分,只要她一根手指微微用力即可大仇得报。
“死很容易,活着才是最难的,尤其是在失去了一切还不得不活下去的时候才是最难的,皇上你要尝试一下吗?”
“这样你觉得很开心?”
“谁知道呢?”
叶青梧甩甩袖子,“我只知道,这是我必须去做的事,皇上两手所握,一手美人,一手江山,我定然要让皇上尝尝我曾经的感觉才能心满意足。”
世上最可悲的,无异于她已抽身远去,他还停留在原地。
她转身朝门口走去,洛熠宸低声道:“我给你的那枚玉佩,要贴身带着。”
“我正要跟皇上说呢,”叶青梧手腕一翻,那枚玉佩不知从那里被她拿了出来,“皇上的东西还是自己收好吧,不是谁都稀罕这个,而你,曾经所做的事情,将会是你一生悔之不及的错误。”
“啪”的一下,玉佩掉落在他的手边,洛熠宸心头一颤,叶青梧转身朝外走去,衣衫在地上拖出一串濡湿的痕迹,只有叶青梧知道,她身上的衣衫就像她的心那样凉,快要绕过屏风的时候,她倏然顿住脚步,回头,冷笑,“皇上,我是无心之人,天下、大义与我何干?”
她说完毫无留恋的转身离去,池水泱泱,洛熠宸坐在池边握紧了手里的那块玉佩,口中似有话说出,可惜喃喃不清。
叶青梧换了衣袍坐在床榻上摆弄着手指,纤细的手指蕴满力量,圆润的指尖必要时可变做一把锋利的刀,所过之处,屠人害命,无所不能。
她忽然笑了笑,抬起头看向夏至,“听说凉心公主与皇上一向亲厚,前段时日皇上高烧不退,身体一直不好,我今日还去了一趟归元檀寺,听那里的和尚说,这需要有亲缘之人,亲自执笔抄写《地藏菩萨本愿经》,抄完之后还需在佛前念诵百遍方可为祈愿之人解除病痛。可惜,南砚小小年纪便身为太子,子苏又太过贪玩,依本宫看,这件事还是交由凉心公主去做吧,我想,如果是她来做,定会灵验的,心诚则灵嘛。”
夏至微微屈身,“是,娘娘,奴婢这就去把经书找出来。”
“就在书房北侧的书架上放着呢,不用急。”
她温声细语尤为温柔,夏至却无端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只感觉杀意凛冽。
跟了叶青梧这么久,她早已清楚,对于凉心公主,自己是不能有半点同情心的,今日自己有心去同情她,说不定他日连带娘娘与自己就需要别人来同情了。
叶青梧微微笑着,长发由一根玉簪挽起,她静静看着铜镜中的人,忽而问道:“夏至,回头帮我跟年长的嬷嬷打听一下,女子多长时间可有孕啊?”
夏至不明所以,不过她立刻应了下来,想回头就找人打听打听。
等叶青梧再从寝室出来,夏意立刻上前,低声问道:“主子,您要不要过去看望一下皇上,就在书房呢?”
叶青梧淡淡的掀起眉角,“看什么呢?”
夏意哑然,这位主子看起来平淡温和,实际上这一颗心比谁都狠,比谁都冷。
叶青梧去南砚和子苏房里看了一圈回来就进了寝室,寝室里也有一套文房四宝,写写画画又是半夜,夏至只记得叶青梧睡下的时候都已经是三更天了。
翌日,巳时未到,叶青梧再次带着南砚与子苏出了宫,多日来,京城上至达官贵族,下至黎民百姓都自觉的不再穿白衣,从白衣药馆的白衣姑娘,到白衣书馆的白衣先生,他们自认自己穿不出这一身白衣的风骨。
从马车上跳下来是一处书院,前些天在书馆出现的不少人都来了这里,今日是书院开门的第一天,不过,不是招收学生,而是招收先生。
巳时三刻,书院的大门口已经排了长长的一队,各人手里都拿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编号,届时对号入座。
待编号发放完毕,叶青梧站在了书院中央的台子上,高声道:“大家不必觉得奇怪,门外的告示上已经写清楚了,今日是招收先生,招收二字应当很清楚,这白衣书院,不是谁都能进来做先生的。先生的考核有三项,大家可有异议吗?”
当然有异议!
对于书院,从来都是请德高望重的老先生来讲学,至于考核,更是从未有过的现象,一石激起千层浪,叶青梧一语说完,下面就像炸开了锅一样,众说纷纭。
叶青梧手中折扇轻轻拍了拍,笑道:“各位都觉得自己学问做的好,可据我所知,有人会教授学生,有人不会教授学生,于是,这就是考核的意义所在了,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考核就开始吧。”
她利用没人上来说话而装作看不出,手中折扇一挥,示意方智等人立刻安排。
在列的各位并不是都有功名在身的,但是他们并没有想到,他们会像当年的科考一样,再次坐在考试房里,由叶青朗等人亲自监考,发放白纸开始答题。
第一场的考核总共也就是一道,是一道看似很大的题,就在这些人的隔壁,摆着两张桌子,南砚与子苏也在答题。
何为家?何为国?
笔声沙沙,尽管众人多有不解,可也依然用心答题,不过,叶青朗却眉头紧锁,只是夫子考核而已,用得着出这种题吗?
考核不分时间,只要觉得答好了,就可以离开,时间不限,当然,如果觉得没答好便可继续答题,时间也不限。
第二场考核是在下午,仍然只有一道题。
何为民?何为生?
是夜,叶青梧和南砚亲自坐在书房里翻看那些人交上来的答卷,再次让叶青朗大惑不解,这种事大可以交给他去做,可叶青梧没有。
“娘亲,你为何不看我和哥哥做的答案?”子苏百无聊赖的看着忙碌的叶青朗和南砚,口里嚼着桂花糕,小腿也烦躁的踢来踢去。
叶青梧笑笑,摸摸她的头,“你的答案,我不用看也知道。”
她自己教出来的孩子,自己还能不懂吗?更何况,今天两人答题时,她就在身边。
南砚也笑了笑,将一张卷子放到叶青梧面前,“娘亲,你看这个。”
叶青梧扫了一眼题头,上面写着考核人的名字,沈凡。
“大家为国,是为一个天下,由无数百姓的小家组成。古人讲,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依小生看,国不安,则家不安,当先大家后小家,天下若平,方可能治,国安方民安,民安则国泰……”
叶青梧挑挑眉,朝南砚笑道:“你觉得如何?”
南砚翻了翻,将一份卷子从里面抽出来,“娘亲,儿子以前听娘亲讲过名将霍去病的故事,他曾说过,匈奴不灭,何以家为,依儿子看,国不安,何为家?若国动荡不安,则家不能安,有和没有,又有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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