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怿似笑非笑道:“脸色难看成这样……吃醋了?”
离得远,加上他们声音不大,本以为对方没有听见,不承想竟是个耳力好的,那老道收回视线,含笑说:“非也,非也……姑娘误会了,贫道并无相好,不过途径此地,顺便瞧瞧故人。”
书辞闻言挑起眉:“你故人挂在这树上?”
听得出她在打趣,老道也不恼,抬手一指,“这里的红绸没一万也有一千了,总有一个是的。”
第五九章
姻缘树的每根红绸都写着两个人的名字, 有的年深日久早已斑驳,有的颜色鲜艳,字迹清晰。
对方的目光还停留在那棵树上, 书辞只得转头去看沈怿, 神色间满是询问:人家尚在伤春悲秋,他们站在这儿会否有不妥之处?
沈怿懒洋洋地睇了她一下, 意思很明显:你管他呢。
“……”
“看二位这样子,是来问姻缘的吧?”老道终于收回了视线, 先是打量过书辞, 其后又端详沈怿, 啧啧评价,“打扮成这样来的,也很少见了。”
知道他指的是沈怿, 书辞有些不愉地颦眉:“道长,您不能以貌取人吧。”
后者含笑着捋捋白须,“贫道正是以貌取人才如此说的……以公子的容貌气质,带着面具真是可惜了。”
居然有人会夸他!
书辞稀奇地仰头看过去, 沈怿只是微笑,两人的手交叉相扣,能感觉得到他的手指忽然紧了紧。
她不免好笑:“他遮着脸, 你还知道他相貌好?”
老道士不以为然:“美人在骨不在皮,单单看骨相,就知晓公子气宇轩昂,一表人才。就算贫道猜错了, 那么公子的母亲也该是倾国倾城,长相不俗。”
淳贵妃的确是美若天仙,这道士的一通话乍听上去很莫名其妙,但竟也让人找不出理由来反驳。
沈怿垂眸看了一眼旁边的人,慢吞吞道:“然而某个人却偏偏喜欢带了面具的。”
书辞冲他挑了挑眉没说话。
将他们之间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对面的老道摇头笑道:“所谓各花入各眼,姑娘不是个看重皮相的俗人,公子你该高兴才是。”
沈怿意味不明地轻哼。
“既然来都来了。”他往旁边让了让,“二位不妨也试一试,留个名?”
“这……”
沈怿原想推拒,奈何书辞兴致挺高,不欲让她失望,他也只好妥协权当是作陪了。
树下摆有红绸和笔墨,都是现成的。正面写上姓名,另一面也不能空着,总得有一两句吉利话。书辞尚在犹豫,是写白头偕老,还是写永结同心?然而沈怿却已提了笔。
“你写什么了?”
担心他太敷衍,书辞凑过去,被他躲开,这样明显的掩饰更令她加深了自己的猜疑,于是愈发锲而不舍的抢。
闹到最后实在拿她没办法,沈怿终于认输服软,叹了口气把东西交出去。
“你要是胡乱写,我可不认账的。”
她说完一低头。
红绸上笔墨苍劲,只有四个字——“愿卿安好”
书辞盯着那条绸带瞧了许久,双目怔怔地,朝他看过去。
他也在看她,唇角依旧不咸不淡地翘着一个弧度,面具遮住了所有的表情,但那眸子里仍是难以言说的温柔。
心头忽然一热,书辞从他手中拿过笔来,在后面又添上了四个字。
红绸挂在树梢,迎风而起。漫天的殷红交错萦绕,缠绵悱恻。
“找个最高的地方,别和其他人弄混了。”
沈怿踩在枝头,听她在树下吩咐,一面系好,一面叹气,旋身落回地面时,不由嗔怪道:“这么多要求,何不自己来?”
“那不是知道王……咳,知道公子您轻功好么?”她在旁奉承。
“看也看了,挂也挂了,该满意了?”沈怿将她的手握住,转头朝那老道颔首,“时候尚早,我们进林子里走走,就不打扰道长睹物思人了。”
老道士也没挽留,只抬手抱了抱拳,自己仍退到一旁触景生情。
书辞和沈怿行出老远,直到回头已看不清那棵姻缘树,她才狐疑:“你不觉得这个道士很奇怪么?”
他懒懒地轻哼,“有可什么奇怪,拐弯抹角扯出那么多,不过就是想知道你我的身份罢了。”
“那你为何还告诉他?”
“告诉他又有何妨。”沈怿一脸不屑,“莫非我很见不得人么?”
原地里,姻缘树上,老道正翻出那条红绸,看着上面的两个名字若有所思。
*
沿着小径往深处走,两旁的树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密,四下里没有人,月光映在石板上,晚风拂着绿草,空气中有湖水的湿意。
沈怿抱着胳膊,不禁想起上回书辞为了染风寒特地跑过来泡冷水,缩成一团咬着牙发抖的情景,心中便不自觉轻叹……
他转过眼去瞧她。
明朗的月光下,那张清秀的小脸眉眼沉静,似有心事,嘴唇、鼻尖的轮廓染上月华,像是洒了一层淡淡的银粉。
“怎么了?”见她闷闷不乐,沈怿出声问,“你娘又给你脸色看了?”
书辞垂着眼说没有,“她最近倒是操心起我的婚事来了。”
沈怿笑问:“那你怎么回复的?”
“我说……”瞥到他的神情,书辞话锋一转,“我能怎么说,还不得看王爷您么?您有那么多相好的,谁知道轮不轮得上我做主。”
察觉出话里的醋意,沈怿竟有几分高兴,将她拽到自己跟前,圈在怀里,额头轻轻抵着她的,“你居然还在想这事儿?”
书辞挣了几下没挣开,心里不大痛快:“你这面具不是头一次用了吧?怪不得那么轻车熟路的。”
沈怿越听越觉好笑,想着想着就真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书辞皱眉瞪他,“莫不是心虚了?”
他搂着她的腰,往上提了提,“傻丫头……我问你,我现在年轻么?”
书辞盯住他的脸琢磨半天,“还行,至少不老。”
“……”尽管对这个回答不满意,沈怿还是决定凑合了,“那不就对了,眼下与我相好的是谁?”
她愣了愣:“难不成是我?”
他忍不住在她脑袋上轻敲,没好气道:“你说呢?”
“也不想想,安青挽视我如洪水猛兽,真要有红颜知己肯嫁我,我的亲事能拖到现在?”
书辞一时也顾不得恼了,把他衣摆揪着:“那你方才是逗我玩的?”
沈怿瞥了她一眼,神情里含着笑。
“你……”
她咬牙要发火,沈怿已伸出兜住她的后脑,微微侧头,垂眸凑上去。温热的呼吸轻喷在鼻尖,这样的月色,这样的环境,一并连那人的动作都无比熟悉。
就在嘴唇堪堪触碰到的那一瞬,冷不丁听见远处传来水声,两人皆是一怔,齐刷刷地举目望过去。
小镜湖边蹲着个男子,背对他们,上身赤裸,以手鞠水不知在洗什么。
满城的百姓都在逛夜市,原以为这个荒凉之处不会有人,想不到还有跟他们一样无聊的。
沈怿带了一丝不耐烦,啧了声:“今天晚上还真是热闹。”
月光洒了一地,书辞的视线不经意落在那人的后背。
因为没有穿衣,能清楚的看见他肌肤上的纹身,那是一个狼头,张牙舞爪,浓墨重彩,眼神透着犀利。
尚未瞧个明白,双目就被人捂住了。
“你干什么啊?”她挣扎。
“人家没穿衣服。”
“我知道啊,我只是在瞧那个纹身。”书辞把他手拿开,认真地解释,“晏寻身上有个一模一样的。”
不料,听完了这话沈怿脸色更黑了,“你还见过晏寻身上的?!”
“……我给他上过药。”
他眯起眼:“你还碰过他?”
“当时的情况很复杂……你又不是不知道。”
然而不管怎么辩解沈怿的眉头都是越皱越紧。
还没等吵出个结果,那鞠水的男子已经披好了衣衫,默不作声地朝他俩走来。
不知是他的容貌太凶煞还是神情太阴冷,沈怿和书辞同时停下言语,一个眸子里带着戒备,一个眸子里带着好奇。
此人已近花甲年纪,但身体强壮高大,和沈怿几乎不相上下。
他一步一步逼近,也不可避免地注意到他们,于是面无表情地扫向这边。
沈怿将书辞掩在身后,不避不回地迎上他的目光。
短暂的交汇,他发现他的脸色并不好,嘴唇苍白,甚至有病态。
狼头的纹饰是戎卢的象征,也就是说这也是个外族人。
幸而对方虽凶神恶煞,却没有要干一架的意思,很快收回了视线,与沈怿擦肩而过。
“这样的天他还到敢湖里洗澡?”见其走远,书辞连声叹道,“真是个不怕冷的。”
沈怿仍看着那人的背影,淡淡出口:“你不也是么?”
“嗯,说的也是。”她点完了头,半晌总感觉有何处不对劲,可就是想不起哪里不对劲,等她终于想起来的时候,诧异地猛抬头,和沈怿对视。
沈怿:“……”
“你、你怎么知道的!!”书辞后知后觉,耳根子瞬间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