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想到?”肖云和不禁笑他眼拙,“你就没看出,他很像当今的肃亲王么?”
晏寻匪夷所思地怔了怔,再仔细打量,这回倒是发现他的身材和沈怿较为相似,但容貌仍是大相径庭。
肖云和懒懒地抿着淡酒,神情里带了几分孺子难教的鄙夷:“你想和沈怿抢女人,就算练武练上个十七八年的,也比不过人家,差得太远了。”
被他如此嘲讽,晏寻颇觉不适地别过脸。
“恨我作甚么,这么做也是在帮你呀。”他把杯子放下,目光又落在了面前那个其貌不扬,面无表情的男子身上,眸中透着说不出的满意,“要知道我多不容易才找到这样一个人。”
晏寻此刻不太想和他说话,准备将沉默进行到底。
肖云和却醉眼朦胧地对他指了指,一语道破,“唯有他的下巴和嘴唇,是最像沈怿的。”
晏寻眉峰微颦,只见他将一张银色的面具轻掷在桌上,带着不屑的笑:“想不到啊想不到,他沈怿还会玩这种把戏,真是……”
肖云和笑眯眯的,兴致盎然。
“知道么?我现下,突然有个很有趣的想法。”
*
八月中旬是太后的寿诞,宫里设了家宴,一家子同殿吃饭,闹到亥正还没完,沈怿多喝了两杯,趁他们去园子听戏的时候告辞撤了。
坐在车上摇摇晃晃的打盹,大半夜里,这条街静得出奇,月光皎洁的照着石板,路面泛出一片幽幽的清辉。
在这种情况下,个别的脚步声会显得尤其突兀。
沈怿漫不经心睁开眼时,车帘正好被风掀起,他看到一个带着面具的人在街上走,很快闪进胡同里。
刹那间,酒便醒了。
他猛地叫停车,低头钻了出去。
这附近很熟悉,十字路口店铺林立,若没记错应该离书辞家不远。
沈怿心下生疑,命人在原地等候,自己则举步往巷子中走去。
胡同的石墙上,孤灯不明,纸糊的灯笼在风里摇曳不定。
那扇斑驳的旧门前立着一个高挑的身影,目光冷凝,就在他即将抬起胳膊叩上门扉时,一只手摁在了他的肩头。
那人微微一怔,转过身来。
当看见他脸上那个再熟悉不过的面具时,沈怿着实是诧异了一下,他拧起眉:
“你是谁?谁让你来的?”
对方显然不欲与他纠缠,也不打算多说,手摁着他的臂膀想挣脱开。
奈何沈怿虽看似没用力,施在他肩的力道却不容小觑,两人你来我往的推了几招。
这人的功夫稀松平常,连普通都算不上,沈怿几乎没费劲便将他压制住,手指微屈掐住其咽喉,冷声道:“同样的话,我不问第二遍。”
气提不上来,面具人艰难地掰着他的胳膊。
沈怿其实并未打算下杀手,然而没想到的是,他忽然偏头狠狠一咬,唇角鲜血直流,竟是饮毒自尽了。
他立时松开五指,对方的身躯绵软无力的轰然倒地。
就在他缓缓下坠的同时,眼前视线随之开朗,一直紧闭的院门不知何时已开,清冷的月光下,是书辞难以置信的脸……
第五一章
书辞看着这一幕, 只觉整个画面都静止了,摇曳的灯笼,抖动的树枝, 漂浮的云层, 所有的一切宛如凝固一般。
门前静静躺着的那人毫无生气,空气里的血腥味久久没散, 她蹲身下去,眼前一片朦胧, 模糊不清。
书辞边扶起他边掉眼泪。
“无名……”真的没有脉搏了, 不仅如此连呼吸也没有。
她握着他的手腕, 心一下子跌入谷底,瞬间感到天快塌了,泪水怎么忍都忍不住, 几乎哭得溃不成军。
沈怿在一边站着,此时此刻的心情也快要跟着溃不成军了。
“……书辞。”
她抬起头:“是你杀了他?”
他无奈:“是我杀的他。”
“你居然还承认了!”
沈怿头疼的深吸了口气,几步上前,一把将她拽起来, 双手握住她肩膀,“你听我说。”
他俯下身,定定地看着她, 一字一顿,“一直以来,那个在夜里陪着你的人,是我;随你去碗口村, 在围场附近救你的人,也是我,我才是无名。”
双肩被他捏得生疼,耳边嗡嗡作响,原本恨他恨得要死,乍然听完这席话,书辞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目光有些愣愣的,泪珠还挂在唇角,半晌才不可思议地说道:“王爷你疯了么?”
沈怿心乱如麻,简直不知怎样解释:“我没有骗你。”
“你要是无名,那他是谁?!”地上的人血迹犹在,那张面具和从前的一模一样。
“他……”他欲言又止,“他是谁我不知道,或许是肖云和的人。”
“肖云和的人?你不觉得这话很可笑么?”她咬着嘴唇,“分明就是你失手杀了他。”
“你冷静一点,冷静下来仔细想想。”沈怿望向她,“想想无名,再想想我,我们之间当真没有相似之处吗?”他耐着性子解释,“你前些天还让我提亲的是不是?还有那个钱袋,药囊……我知道一时半刻让你接受这个现实很难,我也不想,可是眼下出了这种事……”言罢他摁住咽喉,用无名的腔调与她说话,“你听听。”
那个药囊其实是最好的证明,可偏偏不见了。
书辞摇了摇头,过了一阵还是摇头,不停的摇头。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他们怎么会是一个人呢!
是他杀了他无名才对!
她抱着脑袋不知所措,仿佛黑和白全部颠倒,整个世界乱七八糟毫无章法。
“书辞……”沈怿看她这个样子实在是揪心。
“不会的……你、你怎么会是他……”书辞呼吸急促,“你是王爷,耳目那么多,什么样的事打听不到,休想骗我!”
沈怿无可奈何,“我实话告诉你吧,他并非我所杀,根本就是咬毒自尽,他才是来骗你的。”
余光瞥到那台阶上的尸首,银色的面具泛着淡淡柔光,他明明还是记忆里的那个无名……
书辞难以接受般地轻摇头。
不会的……
“你若是不信,我现在就可以去找仵作来验尸。”
不会的……
她紧紧皱眉,思绪混乱。
“再不然,你还能检查一下他身上是否有伤。秋狝的时候,无名为你受了伤的不是么?”
说完,沈怿干脆走上前,三两下撩开那人的衣袍,翻过身去给她检查,腰上,背脊都不见有伤痕。
“你自己来看!”他伸手过来拉她。
此刻的情形怎一个乱字了得,书辞下意识想躲,挣了一下没有挣开,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脑子一抽,扬手就甩了上去。
“啪!——”
*
夜深沉得可怕,也安静得可怕。
由于总听到墙外有人嘀嘀咕咕地说话,紫玉睡得极不安稳,正翻了个身,突然发现房门吱呀一下打开了。
她迷糊地睁开眼,定睛一看,面前黑漆漆地站了个人,不声不响的。
“哇——”瞌睡骤醒,紫玉吓得“蹭”就坐了起来。
头顶幽幽地飘来书辞的声音:“小紫……”
“小姐?!”
她忙下床去点灯,端着烛台走过来,昏暗的灯光里是书辞魂不守舍地模样,脸上尚有泪水未干,不禁也骇了一跳。
“您怎么了呀,大半夜的……可是做噩梦了?”
书辞神色木然,良久才颤抖地抬起自己的一只手给她看。
“手?手怎的了?好端端的啊。”
她缓缓说:“我方才……用这只手,打了肃亲王一巴掌。”
紫玉脸上的表情立时严肃起来,把她的手握着:“现在砍掉它拿去赔罪还来得及么?”
书辞默了默,“……大概来不及了。小紫,怎么办啊?我真的打了他!”
她泪水簌簌往下落,看上去受的刺激不小,紫玉忙把人扶到床边坐下,“不急不急,他既然都让你活着回来了,那能有多恼?”
倒了杯茶水给她压压惊,也问出心中的疑惑:“不应该啊,肃亲王怎么大半夜会到咱们家来?”
书辞捧着茶杯:“他跑过来,杀了无名。”
“啊?”紫玉转过头。
“可他说他自己就是无名。”
“啊?!”她惊得直接站了起来。
“你坐下。”书辞被她嚷得更头疼了,“我这还发愁呢,你就别给我添麻烦了。”
一下子接受了太多信息,紫玉倒显得坐立不安,“究竟是怎么回事?”
书辞靠在床边,有气无力地将经过告诉了她。
内容比想象中更复杂,紫玉听得一愣一愣的:“那个、那个戴面具的会是当今肃王爷?也太离奇了吧?”
她顿了顿,“小姐,您信么?”
“我说不清……”书辞琢磨道,“不过眼下有两种可能性,其一,他不是无名,今晚来这儿是为了偷偷杀了他,然后取而代之,结果不巧被我发现了。”
紫玉抱着膝盖在边上听,闻言打了个岔:“要取而代之也不用王爷亲自动手,随便找个人,岂不是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