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王妃回门也算是大事了,丫鬟侍卫占了有大半个道儿,热闹得很,紫玉搀着书辞上马车,也不知是怎么了,仿佛有预感一般,她不经意侧了侧目。
长街的那一头站着一个人,身材高大,五官要比寻常中原人深刻一些,在来往忙碌的人影间分外显眼。
他好似一直在看着这个地方,准确地说,是看着这辆马车,或许还在看着她。
书辞隐约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个人,不过记忆中一时半刻没有搜寻到。
“怎么了?”发现她一脚踩在车辕上半天没动,沈怿不禁奇怪。
“没什么。”应了一声,再转目去看,繁华的街市中已不见了那个人,书辞并没往心里去,“走吧。”
虽然距离成亲当日已过去五天之久,但将军府内依旧是喜气洋洋的一片红,万万没料到自己一个半吊子的小姐还能被这个家如此看重,书辞不由受宠若惊。
跟着沈怿走进正堂,抬头一瞧,傅家一家老小都在了,聚在一块儿说话,令她惊讶的是,言家一家老小居然也在,聚在那边一同说话。
两家人凑一堆有说有笑,那场面别提多和睦。
言莫眼尖,看见她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张嘴就给自己抬身份:“姐,姐夫!”
“姑娘回来了……”傅夫人才起了个头就知道不对,忙朝陈氏抱歉地一笑,改口道,“瞧我这记性,是王妃才对。”
傅夫人和陈氏大概是经历了上回书辞成亲那一大通琐事,发现与对方极其投缘,有种同甘共苦的意思在里头,一来二去就熟了。在得知言则过世的消息后,傅夫人愈发同情,不知是不是有收干女儿的癖好,索性把言书月也收在自己膝下,还好事成双,让老将军再添了言莫一个干儿子。
两家人丁都不旺,这下合并了倒是热闹,两位夫人天天相约在府推牌九,感情好得就像亲姐妹。
还担心这场家宴会有不认识的亲眷来,这下倒好,全是熟人。
书辞被两个娘并一个姐姐拉在边上嘘寒问暖地扯了些闲话,没多久厅里便陆陆续续地摆上酒菜。
沈怿是亲王,又是两家唯一的女婿,自然是要上座的,傅老将军与他算是忘年之交,这会儿阴差阳错结成亲家,酒宴中不免开心多喝了两杯。
起初还在回忆峥嵘岁月,不知不觉,言语间便渐渐提到了不久之前,肖云和造反的案子。
他发出诸多感慨:“真是没想到,长公主之乱竟能延续至今,看来有许多事,并不一定是靠灭口就能解决。星星之火一旦燃起,总有一日是会燎原的。”
这句话语焉不详,其中的内容却很值得推敲,沈怿与书辞相识了一眼,也对当年的事颇为好奇:“平阳公主谋逆的细节,将军知晓多少?不是说,驸马暴病前,她并无谋反之心吗?”
傅老将军摇摇头:“这件事,出就出在驸马身上。”
书辞想了想,觉得蹊跷,驸马的病她此前在掩真那老道士嘴里有所耳闻,和晏寻的如出一辙,在那个时候还没法子能治,好端端的只是病死了,怎么又和公主谋反有关呢?
“驸马莫非是被人害死的?”
老将军仍旧摇头:“此事还得从十几年前说起。”那时候,镇国将军的头衔还不存在,他也不过是朝中众多武将里的一个,忙着南征北战,水里来火里去。
“那时南北战事吃紧,南边是戎卢部和山国——山国现在已被康居兼并,北边是突厥,那会儿还没迁徙离开,两处都不是好惹的。
“大梁从仁宗皇帝开始战事就一直没停,到先帝那会儿后期的供给早已吃不消,百姓民不聊生。所以朝中自然而然分成了主战派与主和派,一方打算一鼓作气平定江山,一方又认为养精蓄锐,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每天上朝斗得眼红脖子粗。
“而先帝算是在马背上得天下的,登基不久,年少气盛,又是个多疑的性子,原本便对一帮主和的老臣没有好感,后来被宠妃吹了几道枕边风……”
话到此处,他看了沈怿一眼。
书辞瞬间明白过来,这个宠妃想必就是淳贵妃了。
沈怿也是个心大的,闻得此言面容仍是轻松闲适,还晃了两下酒杯:“想不到我娘这么厉害?”
傅老将军颦了颦眉,接着说下去,“有奸妃当道,就有小人作妖,先皇不知从何处得到了封密函,随即闹出了一场通敌叛国的风波。半月之内六七位大臣因此受到牵连,树倒猢狲散,那阵子简直人心惶惶,人人自危,而恰巧,右都御史江弘方也在其中。”
“江弘方?”
他道:“十几年前挺有名的世家大族,江家。”
书辞有些恍然——这个事,刘大伯也同她讲过。
他当初正是为了给江老爷平反,所以才被人摆了一道拖下水,最后让她爹梁秋危雪中送炭的给救了。
沈怿问道:“这个江家,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傅老将军别有深意地喝了口酒,淡淡地说:“驸马姓江。”
第85章 八五章
“是驸马的本家?”
老将军点头, “当时驸马因为平阳公主的缘故, 并未受到牵连, 连官职也还依旧维持之前的爵位,可这宗案子涉及江家上上下下近百口人,驸马自然不能冷眼旁观,一再上折子请先帝明察, 但那会儿先帝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去?公主亲自进宫求了他好几回,他聪耳不闻, 最后干脆闭门不见, 到底还是把江家人斩了个七七八八。”
听到这里,沈怿和书辞心中皆有几分了然。
公主与先帝之间的梁子, 大概就是此时结下来的吧?
“驸马的病原本便在紧要关头,出事之后更是重上加重,没多久就过世了……尽管并不是被先帝所害, 但多少也因他而起。公主是个偏激之人, 大悲大痛之际,将所有的过错都归咎于先帝身上, 故而才有了当年的那场血雨腥风。”他说着一声长叹,举杯一饮而尽。
长公主为了报夫仇, 打算谋害先帝,结果被反将了一军,而十几年后,对她心腹为了替她报仇, 打算灭掉沈家皇室,结果仍被反将了一军。
历史果然是惊人的相似。
书辞趁机又给他斟满,“我曾听闻,长公主是私底下找青铜麟被先帝察觉,所以才东窗事发的,有这回事么?”
“不错,其实她在驸马病逝前就开始找了。”老将军端起酒杯,垂眸想了想,又抬眼,“说是认为那宝藏中极可能有医治百病的良药。”
沈怿闻之冷笑:“净是胡扯,倘若真的有,这百八十年过去了,早该烂得不成样子……莫非那药还能流传千年不成?”
“没有药也有药方,公主那会儿是病急乱投医,什么都想试试。”
书辞颇为感兴趣,“这青铜麟中的宝藏到底有什么?”
“这就没人知道了。”傅夫人见他只喝酒,举箸夹了些菜放到碗内,老将军也停了杯,开始吃饭,“唯一打开宝山的,只有孝宗皇帝,那里头究竟是世外桃源还是阴曹地府,从古至今他最清楚。”
能让长公主、肖云和这种人为之向往的,定然不是俗物,肖云和是为了替公主完成遗愿,那孝宗皇帝还真的借此物谋反成功了呢!
保不齐会有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东西。
书辞捏着汤勺想入非非。
沈怿看见她这样,在桌下拿手指轻戳了两回,悄声问:“怎么?想当女皇?”
书辞笑着睇他,“哪有,我也就是好奇……你不好奇?”
沈怿转着酒杯,“好奇心害死猫,前面那么多尸体你没看见?我可是个惜命之人,经不起折腾。”
说到惜命,她又想起一个人来,把汤匙朝碗里一放,犹犹豫豫地去问傅老将军:“将军既然知道长公主这么多事……那不知,对大太监梁秋危可有了解?”
此言一出,饭桌上数道目光齐齐射了过来,陈氏和言书月皆知晓言则临终前的遗言,故而身形一顿,沈怿没料到她会突然问这个,微微诧异,而傅老将军和傅夫人则是有些意外,对视了两眼,言莫和傅铭不知众人为何看她,但见大家都朝那边望,于是也跟风地转过头。
“梁秋危我倒是认识。”老将军迟疑道,“你问他作甚么?”
她打着哈哈,“我对他的事有所耳闻,故而顺口问问……他是个什么样的人?难道真像人们传的那般,权势滔天,夺权后宫吗?”
“有没有夺权后宫,我不知晓。”他搁下筷子,“不过权势滔天倒是真的。”
宦官掌权在历朝历代也不算什么稀奇事,但梁秋危不同,只有他们几个知情人明白——他并不是真太监,又为何会走到这一步?
若说起初是迫于生计,被逼无奈当了太监,可既已爬到高位,如何不想法子全身而退,反而参合到长公主谋反的事情中去呢?
“一开始,皇后……也就是当今太后,还只是个小小的贵人,梁秋危在她手下当差,大概也共同谋划算计了不少,宫里面的手段我不是很懂,横竖是这个倒台那个遭殃的,因为只有太后替先帝诞下了皇嗣,最后就被提了位份。”
“她当了皇后,梁秋危自然也跟着‘鸡犬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