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一直都愿让着他。
让他偶尔能撒一撒性子,缓一缓心中的扭曲压抑,没头没脑像个小孩子一样轻松又自在。
她那时想过,便就这样携手过了一生,也没什么不好。
可当杨慎行使着性子将那只双心佩玉递过来,说,“既你执意要闹,那不然就退婚好了”时,沈蔚才知,自己根本没有想象中那样不求回报的温柔襟怀。
原来,私心里也不过就指望着多为他做一些,终有一日能得他回应。当发现自己的努力并不会得到钵满盆满的结果时,便原形毕露,只想骂街。
原来,直到那时她骨子里仍旧是个街头小混混,投机钻营,输了就收刀拣卦,认输退场。根本就没有孤注一掷、倾尽全力却不求回报的勇气。
这些年经历许多,道理也都渐渐明白。
杨慎行没什么错,错的是她那时的功利之心。
原以为此番归来,自己能平心静气地面对杨慎行,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就和和气气地做一对邻居。甚至能相视而笑,以成熟的姿态,像交情不远不近的故友般相处。
可做起来,怎就这么难呢?
沈蔚发恼地拿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一抬头,却惊见房顶上坐了个人。
“找……”待定睛瞧清那人的面容后,沈蔚急急将那个“死”字咽了回去,“索大人?”
索月萝坐在房顶,自在闲适得像被人请来做客:“许久不见啊,沈蔚。”
“索大人夜安,”面对这个昔日上官,沈蔚忍不住笑眯了眼,“不如,下来吃个宵夜?”
房顶上的索月萝随意摆摆手,回笑:“不了,我传个话就走。”
“传话?”沈蔚一头雾水,“谁这样大面子,竟能请动大名鼎鼎的索大人深夜到人家房顶上传话?”
索月萝清了清嗓子,笑盈盈轻道:“是这样,我呢,先头路过定国公府……”
“索大人且稍等,”沈蔚仰头抬手,诧异地打断她,“您在宵禁时分,路、过定国公府?”
“好吧,我睡不着出来溜达……你那什么眼神,我睡不着很奇怪吗?”索月萝居高临下地甩了个白眼给她,“总之,我瞧见定国公世子宵禁时分却想偷溜出门,顺手一掌就将他拍了回去。”
当年在绣衣卫时,索月萝虽不是沈蔚的直属上官,可沈蔚心中对这位绣衣卫的镇场之宝也颇为尊敬。
毕竟这位索大人是出了名的目中无人、审案利落、打架手黑,虽锋芒毕露,却又有很机巧的趋利避害之能。这样活得自在的性子,其实很对沈蔚路子的。
“……那定国公世子,此刻还活着吧?”沈蔚回想索月萝那丧心病狂的黑手,忍不住在心中为可怜的世子杨慎言上一炷香。
“大约在家吐血呢吧,谁知道,”索月萝不以为意地挥挥手,“总之,他托我给你带个话,两件事。第一,他说,他不介意与你共结连理。”
沈蔚听得一脸懵:“共结……什么?”
“连理。”
“什么鬼?”沈蔚只觉莫名其妙,完全不懂杨慎言为何会有如此荒谬的说法,“共结连理?!我还不介意跟他共结妯娌呢!”
“等等,等等,”索月萝扶额,努力理清这其中复杂的关联,“即便是你嫁给了杨慎行,那你与他五哥杨慎言也没法成为妯娌吧?”
“妯娌”这种关系,最起码……得由两个及以上的女人才能构成啊!
沈蔚笑得尴尬,伸手刨了刨自个儿头顶:“呃,那不重要。我是说,我没有要嫁给杨慎行,跟世子更没有什么关系。”
“仿佛听到杨慎行汪地一声哭了出来。”索月萝忍不住笑到抖。
虽京中众人大多并不清楚沈家与定国公府的恩怨,但六年前沈家门口立起那块“弘农郡四知堂杨氏与狗不得入内”的小石碑时,也曾引起街头巷尾一阵热议。
索月萝只隐约得知,沈蔚与杨慎行之间像是有些牵扯。但沈家从不解释,杨家也未吱声,具体细节便无从探知了。
“开、开什么玩笑,他才不会哭,”沈蔚略略垂眼,避开她居高临下的戏谑目光,“况且,怎会是‘汪’的一声?”
“那,‘哇’的一声?”索月萝从善如流地改了个拟声词。
“那不重要……”沈蔚总觉在索月萝面前无所遁形,尴尬又无力,“索大人,不说有两件事么?”
“哦,对。第二件,据说杨慎行今日回府就钻进了厨房……”索月萝若有所思地拿手指点着自己的下巴,认真道,“出于曾经同袍之谊,定国公世子提醒你,近期切勿随意吃杨慎行给你的任何东西。当然,若你抵挡不住美□□惑,那就当他没说。”
“……有劳索大人。”沈蔚觉着,那位世子杨慎言定是回京后就闲出病了,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索月萝站起身来拍拍身上尘灰,遥遥笑道:“好了,话我都带到了,走啦。”
“多谢,”沈蔚执礼恭送,“索大人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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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天光尚未大亮,传旨公公早早便自内城出来,到沈家传了圣主口谕。
擢令剑南铁骑征西将军沈蔚,即日上任鸿胪寺卿侍卫长。
沈蔚接了口谕,送了传旨公公离去后,才苦笑着摇头。
六年前她负气离京的起因,最初的最初,便是为着这“鸿胪寺卿侍卫长”一职。如今六年过去,当初求而不得的东西今日却迎头砸一脸,真真是人生如戏。
不过话说回来,游手好闲、混吃等死的好日子也该到头了,人活着总得做点事才对。
回房时遇到童武打西院出来路过她身旁,她忍不住手贱就去人家的小脸蛋上摸了一把。
童武捂着脸瞪她:“做什么?”
“哎,我今日起要去做事养家糊口了,你带着妹妹在家乖乖的啊。”沈蔚笑着揉揉他的脑袋。
童武还她个白眼,心道这女人怕不是疯了?
沈蔚顾自笑眯眯摇头晃脑地走开,口中叹道:“生活啊,它就是一曲歌,只能唱啊,它不能摸……”
徒留童武在原地满脸担忧。
待沈蔚取了长刀出来,沈家门口已成了不见刀光的战场。
沈珣之眼含鄙视,扬手指了指门边的小石碑:“认字吗?”
小石碑上,“弘农郡四知堂杨氏与狗不得入内”几个端正清晰的刻字,正散发着浓浓的愤怒与无情的拒绝。
“我入内了吗?”杨慎行眼帘微垂,目光淡淡扫过自己还在门槛外的脚。
事实上,只要他对面站的人不是沈蔚,他是可以随时冷成冰镇鸭梨的。
沈珣之被噎住,除了怒目而视之外,一时也想不出别的话来。
倒是沈珣身侧的童武镇定,仰头向杨慎行问道:“那你挡在我家门口做什么?”
杨慎行美眸瞥过那张虎视眈眈的小脸,语气不疾不徐:“奉旨领人。”
沈珣之被这平地一声惊雷给炸得脸都快气歪,抓过在一旁看热闹的童武使劲摇晃,同时怒瞪杨慎行。
“圣主最好有这么闲!还特地发一道旨意叫你来接下属上值?你去哄鬼,鬼都不信!”
杨慎行回给他一个不骄不躁的眼神:“不信?那你进内城去问啊。”
半晌过后,沈珣之冷哼望天,还拿手假模假样地揉了揉耳朵:“这人啊,年纪大了就老耳昏花听不清。阿武,你能听清吗?”
童武仰头看看沈珣之那扬起的下巴,正色敛容,跟着睁眼说瞎话:“小孩子没耳朵的,也听不清。”
一大一小明目张胆的耍无耻,这下轮到杨慎行被噎在当场。
沈蔚大步流星行过来,乍见杨慎行立在门外也是一愣。不过她旋即定神,对沈珣之无奈叹道:“大哥别闹。我如今有俩孩子要养呢,总要做事的。”
童武默默举起了一只小手:“我可以跟沈大哥做学徒的。”他虽不懂发生了何事,但听沈蔚这样讲,便即刻表明自己也是可以做事的。
沈蔚瞪眼,抬手送上一记爆栗:“今日两个时辰马步蹲了吗?先生昨日让你背的书文义都通了吗?声律启蒙抄到第几页了?做你个大头鬼的学徒!”
其实童武、童绯自昨日起跟着沈素的女儿一起读书,这才不过一日的功夫,哪会有那样多功课。
童武抬手揉了揉并不十分疼的额头,委屈兮兮地低喃:“你又不是我娘……”
见他捂着额头卖惨,沈蔚翻着白眼没好气地啐道:“嫌我啰嗦是吧?那就当我是你爹好不好?!”
一片静默中,沈蔚也觉这话仿佛有哪里不对。
尴尬抬眼,不经意就对上了杨慎行那充满疑惑的眸子。
见她终于看过来,杨慎行唇角微扬,缓声徐徐道:“若你是他爹……那我是什么?”
这天外飞来的一笔让沈珣之与童武呆若木鸡。
沈蔚僵住半晌后,红着脸自牙缝中蹦出一句:“你是……大爷啊!”
有你什么事?!乱接什么话!
☆、10.第十章(5.22略修)
便是再不熟悉京中官场之道,沈蔚也知杨慎行作为鸿胪寺主官,断断没有接下属上值的道理。
抱着自己的长刀与杨慎行在马车中相对而坐,片刻移时之间,沈蔚已想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