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岫喘着气大吃斥责。
曹大人冷哼一声,倨傲道:“审讯?你杀人前难道不知早有今日?杀人凶犯,你可知你杀的不知是个寻常百姓,还有宫里的小公公!”
桓岫依稀摸到了这帮人设下的局,另一边的宋拂已跑到了大兴县,没有丝毫犹豫地跪了下来。
大兴县令上了年纪,又颇喜欢宋拂的脾气,见状大吃一惊,忙将人扶起:“你说的这事,应当是归京兆县管。本官还未听闻此案,这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成了杀人凶犯?”
县令有些糊涂了,捋着胡子展不开眉。
宋拂不敢拖延,更不敢想象,如果桓岫像弥丽古丽那样出事,自己能不能像兄长那样撑住。她一抹眼睛,咬牙说起家中事,双眼通红,苦求县令帮忙。
在得知宋拂身世,县令倒吸一口气,不禁后退几步,将人从头到脚来回打量了几遍。
“你竟是平初的女儿?”县令神情一变,点头道,“本官虽不能干涉京兆县审案,可打听案件,拖延他们定罪却还是能帮上一帮的。”
宋拂满心欢喜。县令见她展露笑颜,不由跟着也笑了笑,随后忽的道:“有样东西,本官代为保存多年,如今你们兄妹既已回永安,到底还是该交还给你们。”
宋拂并不知县令说的是什么东西,直到她跟随县令在他府中的密室内,看到了一座佛龛。
被供奉在佛龛上的,不是佛像,不是牌位,而是一个青花陶瓷瓮。
她忽的心头猛烈跳动起来,等回过神来时,已经泪流满面。
“是……什么?”她问。
县令双手合十,拜了拜:“这里……隆朔三年,我们拼尽全力最后拾回来的虞家人的尸骨。”
“隆朔……三年,虞家……尸骨……”
“那是情况太过复杂,虞家满门抄斩后,无人敢为虞家人收尸。那些尸身被随意丢弃在荒郊野外的乱葬岗里,白天有官兵守卫,晚上被豺狼野狗啃食。守了两个多月后,看守的人撤了,我们就偷偷上山,一人几块带回不少白骨。”
县令叹息:“都成白骨了,也分不清谁是谁,只能一起烧作灰保存了起来。原以为虞家没了后人,没人供奉香火,这才偷摸着做了这个佛龛供奉起来……”
这时候的宋拂已经听不见任何的声音,她回想起多年前在虞家嬉闹生活时的场景,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出事前一日,阿爹镇定自若地安排好一切,毫不犹豫地将他们兄妹三人推出了家门。
只要一想到这些,她就根本无法平静。甚至于还会想象,阿爹满身是血,躺在地上的样子,想知道会不会冷,会不会疼,直想到她自己浑身冰凉……
从密室中捧出了骨灰坛,宋拂紧紧抱着,坐在县衙中等待,一直等到老郡公与尚书令一同出现,她这才抬起头。
眼神中已经没有了泪光,更多的,是决心。
“我要去救人。”宋拂道,“不管他们安排了多少尸体,我都要求验尸。我要验尸,证明他是清白的。”
第70章 腐朽
也许,利用性命来要挟别人,是每一个当权者,或者每一个有权势者的共同喜好。
对桓岫的逼问,并没有得到任何成果。他就好像把所有的事情都藏进了肚子里,没有开膛破肚,什么都不会得到。
桓岫昏过去又被兜头泼了冷水骤然惊醒。曹大人径直走到他的面前,昏暗的牢房中,因为凑近的灯火,能清楚地看到桓岫身上触目惊心的鞭痕。
“想好了吗?”
桓岫晃了晃头,冷水甩了人一脸。
“妈的,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死活不肯承认了是吧?!”
曹大人抹了一把脸,怒目圆睁:“你杀了黄婆子,又杀了从宫里出来的小公公!证据确凿,你还不认罪吗?”
他说话,颇有些气急败坏。桓岫喘了几口气,眼神不变,只静静看着。
曹大人讥道:“你不过就是个白面书生,该你低头的时候,就乖乖低头认罪,何必经这些苦头!”边上有人递上一沓讼案,曹大人翻了翻,直接道:“来,看看这上头,这就是你杀人的证据!”
根本就没有什么证据。
桓岫只用扫一眼,就知道,这沓不过只是讼案,是有人上到县衙状告他的讼案。
他不语,那曹大人作势要捉他的手去摁印泥画押。有狱卒匆忙跑了进来:“大人!”
曹大人回头:“喊什么喊?”
狱卒不敢拖延,忙道:“尚书令和老郡公都……都……”
“都怎样?”
“都到县衙了,正要县令开堂公审!”
京兆县令头疼地看着坐在大堂上的两位大人。
光是一位尚书令,他便已吃不消了,奈何一前一后还来了老郡公。他背过身抚了抚胸口,镇定道:“此案不过只是寻常杀人凶案,怎么能劳烦桓大人和老郡公亲自过门……”
桓季扬眉,忽淡笑道:“寻常的杀人凶案?本官记得,京兆县与大兴县这些年,血淋淋的凶杀案虽少了很多,但无论是悬而未断的,还是之后被刑部与大理寺提调审理的,还从未有过不开堂公审,就私自定罪断案的先例。”
京兆县令低头咳嗽,缓了缓道:“此事涉及宫里……实在……”
“若是涉及宫里,不是理当由刑部与大理寺共同审理才是?为何是由京兆县管?”
“这……这事……”
京兆县令此刻心底实在懊悔莫及。
他有一爱妾,原是曹大人的一个表妹。这亲戚间随手帮忙教训教训不长眼的白面书生,向来有之。更何况,那桓岫现如今连个官身都没有,而他们又有康王撑腰,哪里还会惧怕。这才把人抓了回来,打算私下严刑拷打一番,教训教训。
哪知,尚书令亲自……
桓季看了眼做婢女姿态,在老郡公身后侍立的宋拂,对上京兆县令,言简意赅问:“古人有云,子不教父之过。既然说是我家二郎行凶杀人,作为父亲,自然要亲眼看着这桩案子审出来,也好知道该如何教导此子。”
一旁的老郡公微微颔首,却只喝茶,一言不发。
桓季道:“如果人,真是此子所杀,就该按照律法,来将人收监问罪。若不是,那更好。”
桓季说出这番话来,平白叫京兆县令生出一身冷汗,眼见着去牢里递消息的仆役还没回来,越发急得满头大汗。
而递上两份状书,状告桓岫杀人的人,这时候也不知是从哪儿,被人请到了堂下。只等着大人们一句话,就能传唤上前询问一二。
曹大人迟迟未出现,不得已京兆县令命人关上县衙大门,开堂审案。有人经引路,得了消息,从县衙侧门一路抄小径,到了大堂。大堂侧门处的屏风恰好遮挡住所有视线。
被打成疑犯的桓岫这时候被人扶着,送上了大堂。
这分明是已经施过刑了!
看着浑身是血的桓岫,宋拂一个激灵,差点要从老郡公的伸手冲了出去。
胸口就如同被大锤猛地击打了一下,震得她脑海中骤然一片空白。有什么从心头一路涌动,涌上喉间。
直到听见惊堂木的声音,她这才回过神,忍下心头酸涩,看了看桓季。
桓家家法森严,桓岫去国离家前曾为宋拂生生受过家法。那也是被打得皮开肉绽,可再厉害的家法,如何比得过有心人恶狠狠地严刑拷打。
桓季绷紧了脸,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紧紧握拳,青筋暴起,那是强忍住暴怒的样子。
宋拂在去求老郡公帮忙前,甚至没有想过尚书令会在得了消息后,第一时间赶到京兆县衙。
他甚至没来得及脱去身上的官袍,毫不避讳地站在县衙门口,直等到他们赶到,而后一道进门。此后,所有的话,都是他以一个任天子左膀右臂的父亲的身份,在向县令施压。
桓府,这是直接公开向康王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知道贵人已在屏风后,京兆县令终于又在强压之下,生出了一点点的底气。
只见他端坐案前,一脸心痛地看着桓岫:“你出身显赫,为何要行凶杀人?”
桓岫喘息:“大人,桓某从未杀人。昨夜桓某因宵禁,不得已宿于邸店,今日一早便被官兵抓进大牢严刑拷打,实不知究竟所犯何事。杀人?桓某杀了谁,又是因何而杀?”
京兆县令咳嗽着看了看老郡公。
老郡公低头品茶,道:“若思,这茶不错。”
被叫了名字的桓季喝了口茶,默不作声。
京兆县令一时摸不着头脑,只好又道:“如果不是你杀的人,为何黄家人一口咬定是你杀了黄婆子?”
“黄婆子是谁?”桓岫张口便问,“为何黄家人说是桓某杀的人,那就是桓某杀的?难道今日大人在廊下悬一八哥,八哥喊一声大人万岁,大人当真就万岁了吗?”
京兆县令被桓岫这大逆不道的话,吓得差点跳了起来。他确有一八哥,可就是一句千岁,也不敢叫八哥听见,免得真就学了去喊出来,平白叫自己挨一身麻烦。
他颤声道:“放肆!你休得胡言乱语!”
堂内,有人忽的咳了一声。宋拂倏的扭头,循声望向那面屏风。屏风后无光,瞧不见人影。
京兆县令沉默了一下,道:“既然如此,就传黄狗子夫妇。”
他看着桓岫,只见人始终不卑不亢地站着,哪怕身上受了那么多鞭伤,摇摇欲坠,也垂着眼皮,硬生生挺着。他不由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