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一看,就是宋拂留的字。
她如今的字,笔迹洒脱,比过去好上百倍千倍,可透过这几个狗爬式的小字,他仿佛就看到了十多年前,还只是个孩子的宋拂,他的小姑娘,捧着这幅画献宝似的送到虞大人的面前。
这幅画,一定很得虞大人的欢心。
桓岫想着,将画重新折叠好,夹进书中,放回柜子上。
外头的雷声闪电仍在不时响着,他再度检查门窗,借着仅有的光亮,摸向楼梯。
他一脚才踩上楼梯,忽然有些迟疑,转身又走回到方才的书柜前,打开柜子,取走了那本前朝律法。
做完了这些,他这才下了楼梯,悄无声息地走出小楼,翻墙离开。
*****
萧子鱼听到雷声从睡梦中惊醒。
他今晚值宿,人就在大理寺。入夜时,他正伏案审阅卷宗,许是灯火太过昏暗了些,看到最后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直到那声惊雷,将他从睡梦中惊醒,他方才起身,满身是汗。
有人这时敲门。
萧子鱼开了门,让人进屋。门外夜色沉沉,临近的几个屋子早就熄了灯。说是值夜,可大理寺又不是什么千牛卫,无事时自然能好生躺下睡上一会儿。
萧子鱼确认无人跟踪后将门重新关好,身后的人毕恭毕敬行了一礼,开口道:“大人,曹某查到了点事。”
“什么事?”萧子鱼落座,看着连夜赶来报讯的男人,问道,“曹大人连夜赶来,想必不是什么小事。”
来人正是军器监曹营。曹营能当上这个军器监,靠的就是抱上了康王的大腿。
当年他也不过就是一员小吏,还是因萧子鱼的引荐才被康王重用。萧子鱼虽在朝中任职,可也并非天生一副顺风耳,能轻轻松松得知许多事,曹营就成了他其中一副耳目。
朝堂之中,有忠君的,也有忠己的。曹营显然是忠于自己的那类人,权势比皇帝更能令他低头。
所以,他低了头,成了康王的一条狗。
“大人可知道当年的贞妃?”
曹寅道:“当年颇得陛下宠爱的贞妃娘娘,出身虞家。后来意外失踪,失踪的时候,据闻贞妃已经怀有身孕。后来有人说贞妃实际还活着,不光如此,且是虞家出手相助,这才令贞妃躲过了皇家的搜查。虞家满门抄斩,其中就有因贞妃而起的欺君犯上之罪。虞家覆灭后,贞妃究竟去了何处,无人能知,不过有件事最近却从陛下身边传了出来——”
他似有犹豫,顿了顿,见萧子鱼冷眼,忙道:“听说,陛下近年来一直在派人打探贞妃的下落,似乎贞妃当年失踪后,不光没有出事,还顺利生下了皇子。陛下,是要找小皇子回宫。”
萧子鱼沉吟:“如果只是找小皇子回宫,并不是什么大事。陛下当年既宠爱贞妃,自然也会想念贞妃肚子里的孩子。”
“可大人,虞氏是被满门抄斩,族人无一幸免,就连不在永安的那些分支族人,也都受到牵连被流放到了别处。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如今活下来的虞氏,差不多只有那对兄妹。”
“所以呢?”
“所以,为了找到小皇子,陛下必然会护着那对兄妹。但如果,小皇子其实早已夭折了呢?”
萧子鱼的唇角慢慢挑起,忽的笑问:“你的意思是说虞宝音那个夭折的兄弟?”
“是……”
“可如果,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有什么小皇子呢?”
作者有话要说:
捂脸,因为那个什么敲诈的病毒,特地看了下家里电脑的更新……居然好久没更新过了,一折腾折腾到现在,后台还在吭哧吭哧更新中……
第47章 奶娘
以萧子鱼对皇后的了解,他几乎可以断定,这世上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有什么小皇子。
皇后从来就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但凡是她要加害之人,还从未出现过侥幸逃脱的事。皇帝这些年来身边女人不断有新的面孔,可能平安降生的孩子并不多,能降生然后健康长大夺过夭折的更是少之又少。
抛开别的不说,难道这些事情的背后,就真的是老天爷的意思,而没有点皇后的手笔吗?
当年贞妃出宫,同行的人可就是皇后本人,皇后要动贞妃,有谁能拦?若那时当真是皇后的计谋,那又怎会给贞妃留下活口,甚至还让她找到机会诞下了皇嗣。
毕竟,那时候的贞妃,圣眷不断,宫中的人都在传言,说日后太子一旦行将踏错,说不定太子之位就要落在了贞妃肚子里的那位小皇子身上。
所以,既然当年贞妃失踪一事确实是皇后所为,那么无论是贞妃还是当时尚未出世的小皇子,都绝无可能还活在世上。
皇帝所得来的消息,也许从始至终都不过是假的。
但如果贞妃……的确没死呢?
萧子鱼眯了眯眼,屈起的手指在桌案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
如果贞妃的确没死,那小皇子会如何?
贞妃当初身怀六甲出的意外,皇后下的又必然是杀手,大人兴许不会出事,但孩子……那孩子十有八九留不下来。
可不管怎样,既有消息说贞妃还活着,皇帝又命桓岫寻找,显然是相信母子双全的。
萧子鱼忽然觉得,也许,他能一箭双雕,做掉那对兄妹和碍眼的桓岫。
外面的电闪雷鸣已经歇了,空气中带着沉闷,却是连点雨水斗没见着,隐隐约约间有蛙鸣在远处此起彼伏。曹营退下,只余萧子鱼一人坐在桌案前,若有所思地盘算起他的谋划来。
这时的永安城,不知多少人家,因着惊雷闪电翻来覆去,直到万籁俱静,终是缓缓入了眠。
*****
五更二点,永安城内,街鼓敲响。
一声一声,响彻天空,也惊起了山上休憩的鸟雀。
宋拂随着最后一声鼓响落下睁开了眼。太阳还未升起,从窗外看去,仅能见着屋外沉沉雾气,鼓声远远的从永安城中传来,到山上只余下点余音,可也足以让她此时睁眼醒来。
这个时间换作从前在关城时,该是她赖在床上多睡会儿的时候。隔壁屋静悄悄的没什么声响,可房门外的院子里分明传来小狗的吠叫。
她在床上平躺了会儿,听着小狗急切的吠叫,忍不住坐了起来。
大约是人清醒了,门外的声音这时候也就变得越发清晰了起来——有陌生人的说话声。
她推了门出去,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院子里伏在吕长真膝上大哭的妇人。在妇人的身边,还立着神色惋惜的秀石,见她推门出来,忙上前对着妇人轻轻喊道:“宋嬷嬷,二娘子出来了。”
秀石这一喊,那妇人这才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地朝她这边看。吕长真这时也回过头,微微颔首:“阿音。”
他喊的是宋拂原先的名字,“阿音,这是宋嬷嬷,宋姨娘的娘亲。”
吕长真的这一声,让宋拂瞬间明白这妇人的身份。
她一直知道,自己并非母亲吕氏所出。她的生母是曾是吕氏情同姐妹的婢女,是吕氏亲自开脸送到阿爹身边的宋姨娘。
她也知道,阿爹对宋姨娘的感情并不深,只偶尔留宿,平日里更多的时间都在母亲房中度过。后来宋姨娘怀上孩子,谁料临盆时才被稳婆发现怀的是两个孩子。
意外来的太快,宋姨娘产后不久就过世了。没多久,和她一母所出的双生弟弟也夭折了。
宋拂从有记忆起,就只在画像上见过宋姨娘的长相,年幼时也曾想过,如果宋姨娘还活着,当她三十岁,四十岁,甚至五十岁时会是什么模样。
她想象不到,但今日看到这个妇人,却仿佛陡然间让她见到了六十余岁的宋姨娘。
“二娘已经……已经这般大了……”
与面对吕长真时的态度不同,宋拂清楚地看到宋嬷嬷脸上略带生疏陌生的神情。
也是。宋拂心底苦笑。
毕竟宋嬷嬷曾经是阿兄的奶娘,只是听说后来宋姨娘和弟弟接连出事,宋嬷嬷撑不住,阿爹不得已送她们一家人离开永安去了外面生活。这些年过去了,亲近阿兄,却认不出她,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看着绕着身边奔来跑去的小狗,宋拂不知不觉闭上了眼,再睁开时正对上了吕长真担忧的眼。她微微动了动,站直了身子,想起宋姨娘的画像,深吸几口气道:“阿兄,我去厨房……”
“让我去吧,让我去。”宋嬷嬷赶忙摆手,心疼地看着吕长真,“瞧嬷嬷老的,都糊涂了。这一大早,怎么能让大郎……和二娘饿着。嬷嬷去做早膳,嬷嬷去做。”
宋嬷嬷说着摸去了厨房。
她一进门,院子里就静了下来。宋拂朝着厨房看了两眼,这才回头望向秀石。
桓岫身边的这两个仆役,虽不是他自己亲自挑的,可桓府没人盼着他出事,自然也不会给他两个废物。
秀石长得清秀,一看就不是什么特别莽撞的性子。宋拂与秀玉秀石都打过几次交道,见到他们就仿佛见到了桓岫。
宋嬷嬷早年就离开了虞府,虞府的事没牵连到她已经是运气了,这时候把人找来……
“宋娘子,”秀石还是习惯称呼她宋娘子,郎君特地交代过要好生答复,他自然不敢懈怠,诚心道,“这位宋嬷嬷是郎君吩咐小的护送上山的。”
宋拂见他答得毫不犹豫,就知桓岫已经让人准备好了说辞。
果不其然,似乎是见宋拂久久看着自己,秀石摸了摸鼻子,自个儿继续说了下去:“嬷嬷早年离了虞府,这才没受牵连。只是机缘巧合之下,这位嬷嬷前些年回了永安,方才发觉虞氏……郎君得知此事,念宋娘子兄妹二人在这山上无人照应,便找来嬷嬷,吩咐小的送上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