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愿赌服输。”
宋拂忽的道,命人将石桌上的棋盘仔细收好。
“这六博棋是薛家小娘子带来的,东西还记得收好。”她起身,拍拍身上的褶子,看向薛芃芃,“小娘子先前既然说了,输了就道歉,那就先请小娘子同十六娘郑重地说上四局对不起。”
薛芃芃张嘴就要反驳,宋拂毫不客气地抢断她的话:“至于方才我输的这一局,也是一样。既然我输了,那就看小娘子要如何。”
顾不上道歉,薛芃芃张嘴就喊:“好!那我要你今天就在这伺候我,直到我满意为止!”
文氏眼皮一跳,眉头顿时拧了起来:“胡……”
宋拂安抚地看了看文氏,对薛芃芃笑道:“小娘子可知道我是做什么的?”
“做什么?”
薛家似乎并无女性长辈到府祝寿,这才直到此刻都无人出来为薛芃芃说上话。旁的夫人们方才在偏厅内,都已经知道了宋拂的身份,如今见薛芃芃这副模样,竟因着刚刚骄纵吵闹的事,谁也不愿开口。
宋拂笑了笑:“薛小娘子,我这辈子只伺候两种人,一是家人,二……”她笑得愉快,“这二嘛,就是死人。”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看到有人猜阿拂是薛家的孩子,不要担心,不是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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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见故
宋拂输了一局棋,虽说是薛芃芃耍赖耍来的,可输就是输了。愿赌服输四个字,在场的所有娘子夫人们都懂。
只是薛芃芃不见好就收,反而变本加厉,还想在寿宴上差遣宋拂,命她伺候自己,这事便委实教她们不知如何是好了。
直到宋拂这话笑着抛出,她们这才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什么意思?”薛芃芃拧眉看着宋拂,“既然输了,我让你做什么,你就该做什么。什么叫伺候死人?你是在咒我不成!”
宋拂忙摆手:“小娘子可是听岔了。我说的死人,非指小娘子,而是真死人。”
“你……”
宋拂垂着眼,含义不明的笑了一声,道:“想来小娘子从未碰见过不好的事,是以这才不知,这世上还有一种人,专门与死人打交道。”
“什么人?”
宋拂站着没动,神情温和:“仵作。”
薛芃芃看看她,再看看周围娘子夫人们的神情,脸色慢慢变了。
薛芃芃知道仵作。之前阿姐打死了爬床的婢女,那婢女的家里人抬着尸体去了衙门,还就找来了仵作。她知道仵作是做什么的,那是验尸的。
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向宋拂的一双手。
那双手看起来那么白皙,和普通人的无异,但现在她没来由地就看到了那双手上殷红的血迹。
“你是故意的!”薛芃芃失控地大叫,“你们都是故意的!”
她又不是疯子,怎么会让一个仵作伺候自己。仵作是什么东西,那不过是下九流的贱民,他们只配活在发臭的尸体当中,去摸那些已经腐烂的皮肉。她不能想象,如果真的让这个女人伺候她,为她斟酒夹菜,回去的时候她会不会一病不起。
薛芃芃越想越怒,再见宋拂那双清透的眼眸,心头的火蹿得越发的高涨。谁也没想到,她这个时候,居然一个健步走到宋拂的面前,扬手就要打人。
“住手!”
薛芃芃手快,那一巴掌眨眼就要落到宋拂的脸上。十六娘急得扑过去想要把人拦下,人群外突然传来了中气十足的嗓门。
人群纷纷散开,竟是让出了一条道来,直叫水榭外的来人大步走近。
是霍起英。
身后还跟着桓岫。
这园子里的娘子们多半还未成亲,平素家中教养也都矜持得很,可架不住突然见到位陌生的年轻郎君,一时人群中发出低低的惊呼之声
夜不知是谁先认出了桓岫,声音里带着小小的惊喜:“是桓郎君!”
桓岫离开永安多年,虽正如霍起英所说,与临殷薛家那场李代桃僵的婚事让他在永安留下了笑话。可永安的娘子夫人们却都觉得,那姑且不论究竟是谁家的笑话,便是以桓岫的容貌与出身,让她们李代桃僵一回,也是愿意的。
可桓岫一走就是好多年,好不容易回了朝,却是鲜少在人前露面,也从不参与永安那些青年男女的聚会,因而年纪稍轻一些的小娘子们自然认不出他来。只觉得这跟在霍老将军身后的郎君,身材修长,模样沉稳,朗朗挺拔如翠柏。
桓岫跟在霍起英的身后走近水榭。
人群向两边退后时,他一眼就看到了宋拂。
宋拂站在正中,即便面前的薛芃芃仍高高举着手臂,十六娘张大手臂将人拦住,她仍旧站着,动也没动。
阳光照着半边水榭,也照在她的鬓发上,乌发透着浅浅的光亮,身上多了几分让人看不清的无畏来。
她看过来的目光里,隐隐藏着惊讶,但很快便收敛了起来,似乎明白他和老将军会出现在此,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于是,他就看着她收回了视线,重新落在了薛芃芃的身上。
薛芃芃原本满脸怒容,闻声回过头来看见桓岫,先是脸上一红,过会儿又突然一片煞白,面色隐隐有些绷不住了。
也对,虽然以她的年纪,当年薛家李代桃僵,塞了个婢女假装云阳县主嫁给桓岫的事,多半是不知情的。可这么些年来,看着桓府一日好过一日,想必薛家长辈没少提起这个人来。
一表人才,风度翩翩,俊朗稳重,才高八斗……
可那又怎样?
桓岫这个名字对于薛家来说,是避之不及的存在。
“宋娘子喜欢六博棋?”桓岫走进水榭,先是向众人掬手行礼,完了这才再度看向宋拂,视线分毫不曾落在薛芃芃的身上,“不知宋娘子师从何处?”
脸上是温和从容的笑。
目光清澈辽远,让人不由自主地便被他吸引了过去。
宋拂何其敏锐,几乎是立即回过神来,微微后退一步,不动声色地摆出了防备。
“自小爱看闲书,偶尔翻过一本破败不堪的旧书,随意看了看,便记下了里头的内容。后来才知书里记的,正是六博棋。若非天生好记性,我也无法侥幸赢了薛小娘子这几局棋。”
桓岫点头,对宋拂行礼笑道:“宋娘子若是喜欢,桓某手上正好有一副六博棋,虽有些瑕疵,可也还能一用。明日,我便托人送往娘子家中。”
言罢,也不等宋拂拒绝,他似乎这时候才想起薛芃芃,转首看向她。
“薛娘子?”桓岫看了看她,似乎是辨认出了身份。
薛芃芃点点头,又忙不迭摇头。
霍起英见不得她现在这副弱势的模样,冷哼一声道:“临殷薛家的?这么多年了也不见长进,一个县公,一个县主就让你们把眼睛长到头顶上去了?”
“你家那老小子是不是以为自己这个县公,下盘比谁都稳?”
“我好些年没见那老小子了。好端端的怎么养了这么个孙女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冒充了他的孙女,跑到我们霍府,对我的宾客动手动脚!”
“他要是不怕死,你就再继续闹,最好闹得所有人脸上不好看。回头看他还能活多久!”
霍起英说一句就冷哼一声,薛芃芃的脸色越发难看,可也知道她这回跟前站着的人,是虽然已经衣锦还乡,但仍旧威风不减的老将军,这不是她能得罪的人。
她咬牙,忍不住看向宋拂。
那个女人还站在原地,明明是所有人当中身份最卑微,也最好被她拿捏的,可偏偏……偏偏有人护着,而且还是个脏臭的仵作。
薛芃芃的这一眼,愚蠢的丝毫没有遮掩。
霍起英看得心头大怒:“阿拂过来!”
宋拂闻声拉着十六娘一道走到了霍起英的身前。
霍起英往前一步,将两个小辈挡在身后:“今日在此处的,都是赏脸来给老头祝寿的人。是祝寿的,我都欢迎,都是贵客。既然是贵客,就没道理叫他们去伺候人,尤其是伺候一个不懂礼数,自以为是的小辈……”
霍起英是武将,自然有武将的威仪。
薛芃芃再骄纵,那也不过是后宅里养出来的脾气,如何能与霍起英在战场上历练出来的血气威仪相比。
再加上周围的娘子夫人们这会儿也不光只去注意桓岫了,见她吃瘪,纷纷露出笑意来。
宋拂忍不住抬眸看她。
薛芃芃的这个年纪,理当是相看人家的时候。薛家既然让她来了霍府,应当就是带了这般心思来的。论理出门前,家中长辈必然千叮咛万嘱咐过,可到底还是任由脾气如此,惹了众人不快。
不过薛家……
宋拂下意识地去看桓岫,正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些端倪来,就听见有仆役来报,说是有位薛大人正在园外求见。
都知花园处是老将军夫人文氏招待女客的地方,男客们都在前院由霍府几位郎君招待。这会儿突然来了位薛大人,所有人自然看向了薛芃芃。
来人果真与薛芃芃有关。
“阿爹!”
远远的,就看见了人影,薛芃芃跑出水榭,顾不上还在别人府中,一头就要扑进父亲的怀中。
那位薛大人倒是个知礼的,当即将人轻轻推开,皱眉低斥:“胡闹!你当这是在何处?你母亲出门前同你说的话,你都忘了不成?”
薛芃芃眼眶发红,原本只觉得委屈,这会儿眼泪都滚了出来:“我……是她们先欺负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