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召心里慌得很,他抱着一线希望,恭敬地弯腰跟在国师后面,仰头笑着问他:“国师大人,此书可合您心意?”其实书合不合心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的妹妹可以合国师的心意,一朝得宠,他的仕途就全压在上面了!
国师点点头,慷慨地把赞许的神情给了惶恐中的王召: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本座一人即使藏书万卷,也无益于大道传播,将道之精义布泽万民,却是极大的功德。”
王召诚惶诚恐地听着,国师这到底是愿意收下,还是不愿意手下的意思?他听不出来,只知道顺着国师的目光露出讨好的笑容。
这时候,国师话锋一转:
“如今太学藏书馆正在扩建,刚好缺一些补库的藏书,你有这个心意,就送到那边去吧。”
……什什什什么?
王召惊呆了。这可是他卖了城西的一座田庄,还附赠了一匹自己收养的千里驹,才从别人手里换来的珍本啊!国师的意思,是要他捐赠给太学藏书馆吗?
这样一来,他讨好国师的本意不久付诸东流了吗?
突然被国师逼成慈善人士的王召感觉有点站不稳了,浑浑噩噩中,突然恢复一丝神识,国师不要书,那,他的妹妹呢?
国师见王召半响无话,也不勉强,微微点头,如蟾宫中的谪仙清雅无尘:“本座还有要事,那么。”
王氏兄妹一听他要走,都急了,能够见国师一面,是多么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此就要失去了吗?王萦都急出了眼泪,直在眶眶里打转。
王召急忙唤道:“国师大人!”
国师已牵衣带步走进了顾柔的小宅院,站在院子里,优雅转身,对王召款款致意:
“那么,本座替太学的莘莘学子向你表示谢意。”
国师转身离去。
此时,王氏兄妹的脸已经变得惨白似灰。
王萦再也禁不住这番打击,用手袖掩着口,嘤嘤地啜泣起来。“阿兄,阿兄……我该怎么办。”
这件事情如果传了出去,被跟王家不睦的有心人知晓大肆渲染,还不晓得要说成什么样子。王召为了讨好国师,竟然把自己的妹妹用轿子抬出来献过去,没想到被人当场拒收了!
王萦从小众星捧月的生活中,哪里受过这样的打击;而且比起第一次被拒绝来,被心仪的男子所拒绝,更是一种难以忍受的痛苦。
王召看着妹妹伤心流泪的脸,心烦意乱,厉声呵斥:“要不是你不争气,人家国师大人会看不上你吗?”见她哭得更大声,又心软了,劝慰道:“罢了罢了,妹子,是咱们家没这个福分,等会去让娘找秋妪给你说一门好亲事,喜欢你的人照样很多,你还记不得上月来咱们家给太奶奶祝寿的贾侯爷?那日回去他对你一直念念不忘,托人跟我旁敲侧击好几回了。”
王萦哭得更上气不接下气了:“不,我不嫁。”她擦拭了一下眼睛,忿然地抬起头,看向这座破落的小宅院,门口挂着一串风干的葫芦瓢,栅栏破损,茅屋顶上还有未修缮的碎瓦片——这明明就是一户破落寒门,这个女子倒底有什么魅力能够让国师这样屈尊降贵地宠着她?
王召也随妹妹看去,露出疑惑阴沉的神色,他心念一转,有了主意:“阿萦,你也莫慌,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待阿兄给你探明这女人的情况,咱们再作打算。阿兄也劝你一句,别太心高气傲,只要咱们家能搭上国师这一边,你能在他身边混上一个妾侍都是好的。”
王萦眼中露出一丝希望,忙不迭地擦干眼泪点点头。
她心想:“眼前这个贫家女,便是国师也看上了她,同时将我们两个纳进府,但是我的身份高出她百倍,地位也一定是压着她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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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烫的茶水倒进粗瓷杯,冲开了去年的陈茶。
顾柔有些忐忑地拿了一个蒲团,给国师垫在席上,趴在旁边的案几上看着他喝了一口,紧张地问:“难喝么?”
国师淡啜一口,神情平稳地放下,垂眸道:“你自家的茶,不指望客人感到好喝,还要问人难不难喝,这是什么心态。”
“那……好喝么。”
顾柔心想国师养尊处优,喝的定是好茶,来到这陋室怕是种种不习惯。
“好喝。”国师复又饮了一口。
顾柔有点懵,看来国师还挺随和的。“我以为,您喝的都是很贵的茶,明前雨后、毛尖什么的。”
的确,国师喝的是好茶。他不爱喝茶,所以更挑茶,这辈子没喝过陈茶。
不过好喝不好喝这回事,看人吧。他放下茶杯,环视四周。
很简陋的堂屋,靠窗挂着两件蓑衣和镰刀,一架老旧的纺机摆在墙角落,角桌上有一支烧过半的蜡烛,家具都是几十年前的老式样,修了又修,不过屋里打扫得却很整齐。
他注意到朝南正对大门的墙上挂着的那块匾:心手存神。几个裱金的大字被擦得锃亮簇新。“你爹留下来的?”
“嗯,”顾柔跟着他一起回头看去,“爹以前开了一家医馆,这块匾就挂在医馆的门楣上。”顾柔托着腮,好似在努力回忆,“那时候我们还住在青盔巷,巷子口有棵老银杏树,你知道那棵树吗?在我小时候,它是那一带最大的一棵银杏树。”
国师淡淡一笑,他怎么会不知道。
国师小时候,父亲常带他去青盔巷走亲访友,他不喜和表兄们一起玩竹马,便常站在那棵银杏树下跟老钱一起闲扯淡。老钱家就住在青盔巷,他从小拜国师的爹慕容修为师父,受他老人家的熏陶,尤其喜爱读书,每回国师来见他,他手里总捧着不同的一卷书,随便挑一卷考他,皆是倒背如流。
老钱喜欢朝他卖弄这个,有一回,八岁的老钱读到“书中自有黄金屋”,开始学以致用,问他:
“阿情,你不觉得这棵银杏树,很像一座黄金屋吗?我们两个在树下读书,这就是我们的黄金屋。以后咱们会进入太学读书,进入内阁侍奉太子读书,那时候朝堂就是我们俩的黄金屋。”
那时候正值落叶萧瑟的秋季,风吹来,满树黄叶簌簌颤动、闪光,夕阳下像下着一片金色的雨,八岁的国师穿着白袍,负手而立,仰望叶子从头顶片片飘落。黄金屋吗,他不觉得,他只觉得这棵银杏树很美,他站在这棵树下的时候,阳光充满了心灵,饱满而宁静。
顾柔托腮笑道:“只要不下雨,奶娘每天都会带我去巷子口那棵树下面玩耍一阵,那棵树真是太美了,我常看着它舍不得离开,奶娘拉我走,我就忍不住哭。”
国师蓦然一顿,怔怔看向她。
“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他脱口而出。
他也会偶尔地,去那里玩一阵。那年他八岁,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叫做顾柔的小姑娘,那会顾柔五岁吧?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顾柔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有一丝伤感:“我们很快就搬走了。”
父亲顾之问为钻研医术,败光了家产,变卖了住宅,搬到了葫芦巷。
顾柔又道:“而且你们家应该是住在青盔巷最里边吧?我们当时住得很靠外。”
青盔巷是一片很大的,专门供达官贵人居住的区域,越是权势大越是尊贵的家族,一般住得越靠深处,有权选择独立安静的宽敞区域。像老钱他们家就住在最里头,他当太仆的老爹有的是钱,生怕别人偷,围墙封得跟个棺材似的。
国师看着顾柔,心忖,她是遭逢变故,家道中落了。
可是,这样的她,还能像秋天的银杏树那样逆光生长,朝气蓬勃,国师的心里有一丝丝骄傲——这是他亲自选的,果然是命中注定。
“本座不住那边,”国师道,“后来街道扩建,那棵树被砍了,你知道么。”
“嗯。那天我去了。”顾柔显出回忆的神情,那时候她爹爹刚“死”,她和弟弟相依为命,当时两河闹饥荒,灾民在城外拥堵成群,外面的人出不去,里面的人进不来,城中物价飞涨,一颗萝卜都要卖二十文钱。她那会还小,什么都不太懂,只能一件一件省着变卖家里的古董宝贝,去换得姐弟俩的口粮。有一天,她把母亲生前遗物里的一件镯子当掉了,换得一点银两揣在怀里,经过青盔巷时,发现那颗陪伴她长大的老树被砍掉了。
“我捡了它几片叶子留念,到如今还保存着。”顾柔说着,忽然醒过神来,莫名其妙,自己怎么会同大宗师说这些!“大宗师您还要茶么,我给您添着。”
“不必了。你不是还要去接你弟弟么。”
“今日时辰不早了,我待明早等他放课再去。”
“嗯。”
顾柔露出一丝为难的神色:“大宗师……现在时辰不早了……”刚刚的旁敲侧击,他是不是没听懂啊?
“嗯,确实,”国师拧眉道,“用膳的时辰了。”
顾柔连声附和:“是啊是啊。”您该打道回府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