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算日子,唐三也该入京了。孟章思考着要怎么给唐三委婉又不失威胁地悄悄警钟,突然营帐外面响起喧哗声。守卫道:“孟司马有命,谁也不得入内!”
“孟大哥肯定会见俺的。”外面,祝小鱼用她那牙齿漏风的声音说。
孟章头皮一麻。好吧,祝小鱼……若是平日,他听见她声音就头疼,不过这会儿,还能有比当前局势更加让人头疼的吗?也许祝小鱼反而还让人轻松一些呢。
孟章道:“放她进来。”
“你看吧。”祝小鱼高高兴兴闯进来,手里抱着一卷东西,叫了声:“孟大哥。”
孟章特别强调:“祝小鱼,本将再同你说最后一次。这是在军中,你要以职位相称呼,叫我孟司马。”
“哦。”祝小鱼的情绪丝毫不收到他公事公办态度的打击,凑过来,将怀中名册摊开到他面前。“孟司马,您也摁个手印吧,大家伙儿都摁了。”
“这是什么?”孟章看见名册上,尽是一些密密麻麻的手指印和署名,都是白鸟营的将士名字,还看见了雷亮和何远的名字。
“雷亮说,俺们联合营里的弟兄写一封请愿书,为伍长向朝廷求情。孟大哥……不,孟司马,您能帮忙转交给石中尉,让他把请愿书上呈皇上吗?”
孟章站起来,二话不说,唰唰两下撕了,请愿书瞬间化为飞屑。
祝小鱼目瞪口呆。
“这封请命书不但救不了顾柔,反而会害死她,”孟章解释道,“这样会让皇上更加认为北军之中互相勾结,只知有大宗师,不知有朝廷法度,反而更起疑心。你回去告诉雷亮他们,别再出馊主意,安生操练。”
祝小鱼不甘地挠挠头:“可是俺们伍长还关在天牢,那怎么办,您倒是想辙啊!”
孟章道:“哎呀,聪明英俊如我,到现在也没有想出法子来,哪里轮得到你们。快回去吧,不给我添乱就烧高香了。”
话音未落,帐外又响起喧哗,是雷亮他们在喊着:“孟司马,孟司马!”
孟章本打算拒绝召见,仔细一听,里头居然还有阿至罗,天啊,阿至罗也失去理智了吗?
他起身,带着祝小鱼一齐走到营帐外,却见到雷亮他们包围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陈翘儿穿着白鸟营的鹰服,容光焕发地笑着,英气中带着妩媚。
孟章也不由得乐了:“翘儿回来了?”
陈翘儿从东莱跋涉归程,一进入洛阳便立刻回白鸟营报道。她上前对孟章一拜:“孟司马,不光是我,还有冷司马,沈大夫也都回来了!”
孟章朝陈翘儿身后望去,却没有其他人了。邹雨嫣等人听到,却已迫不及待抢步上前,拉着她追问:“冷司马!他们人呢?”
“别着急。”陈翘儿满面笑容,朝北面望去,那是皇宫的方向……
皇宫大内,朝殿上,新的五官中郎将刚刚接到圣旨赶来觐见。他站在殿中,穿着将军铁甲,怀中抱着护头,身形高大挺拔,正是前北军军司马冷山。
“臣冷山,参见陛下。”
“平身,赐坐。”冷山抬头的瞬间,皇帝看见他星目剑眉,英姿勃发,心中愈发喜欢。“爱卿远赴东莱疗伤,如今伤势康复如何了?”
冷山道:“谢陛下垂询,如今已全无大碍。”
皇帝道:“唉,听闻你受伤,朕是日夜挂怀——尤其皇后她,常常提及,更是寝食难安啊。”
徐皇后其母冷氏,正是出身河内望的冷氏一族;冷氏和冷山的父亲为族内姐弟,故而徐皇后和冷山,便别有一层宗族表亲关系。徐皇后常常跟皇帝提及这位表兄弟。
皇帝早在太子之时,便对这位冷元中非常欣赏,然而他身处北军之内,为人清高,不易拉拢;当时太子面临二皇子的威胁,无暇自顾,也不敢贸然去联通冷山。
如今冷山的这份清高,对于皇帝而言,更为难能可贵。他能在党争之中保持绝对的独善其身和中立,这就足以令人信任,加上徐皇后对这位族内表兄弟的大力推荐,皇帝更加决定要起用冷山。
至少,不能留在北军之中,为国师慕容情所用。
当日傍晚,皇帝在宫中设下宴席,侍中钱鹏月作陪,君臣三人把酒言欢。席间,钱鹏月道:“当今大晋天下,有三大势力:一为皇亲国戚,二为道宗,三便是儒林士族。此三者为朝廷柱石。然而道宗虽然手握重权,信者众众,却暗中排异别派学说,如此故步自封怕是难挽颓势;而皇亲国戚,自古以来皇室宗亲越权之鉴甚多,倘若陛下不能够制衡之,也会引发秽乱。”
皇帝问道:“那依钱爱卿所见,要如何方能制衡呢?”
“唯有儒宗。儒林士族,以节义自强,以功业自立。夫子教我:义之所在蹈死不顾;其智其勇,蒸蒸日上,可以襄助陛下澄清四海,开创万世帝王之业。”
冷山虽为武将,但少年求学太学,也是学儒出身,亦道:“陛下既有澄清天下之志,为何不重用儒林名士呢?”
皇帝听得不住点头:“朕正有此意。朕必将命人重新制定朝纲国法,开言纳谏,昭示天下。”
这日君臣三人相谈甚欢,宴饮直至深夜还未散。皇帝非常欣赏这一文一武二人,在他心中,这便是未来朝廷的雏形。他喝得很是高兴,不知不觉已有了醉意:“来,二位爱卿,再陪朕饮一杯。”
冷山道:“微臣还有一事禀奏陛下。”
皇帝乘兴大声道:“爱卿但说!”
“臣在白鸟营任职时,手下曾有一名爱将屡立战功,其人智勇超群;如今却遭受冤狱,微臣愿意以性命担保,请求陛下能够查明实证,为她正名。”
“这有何难?不必查了,元中所赏识之人,便也是朕赏识之人,朕不但不会杀他,还要重用他。他是谁?”
“此人名唤顾柔,乃是国师慕容情未婚妻子,如今被羁押廷尉诏狱内。”
皇帝的酒意醒了一半:“什么?!”
第185章 |文学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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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臣恳请皇上能够彻查此案, 勿要冤枉了忠良。”
皇帝沉吟半响——这顾柔他虽然不在意,可是人人都替她求情, 却让他不得不暗生狐疑,难道冷山已经被慕容情收买了?
冷山又道:“微臣此番回京,还带来一人要引荐给陛下。”
皇帝道:“是何人。”
在内侍的带领下,一位绝色丽人款步姗姗, 入了大殿。殿门四开,吹入大堂的晚风也吹动美人的鬓发, 令她显得更为神貌清丽。
沈砚真上到大殿来, 俯身跪拜: “民女沈砚真,参见陛下。”
她声清韵美,悠悠传来,宛如桂宫仙音。
皇帝问冷山:“这是何人?”
冷山道:“此乃药王顾之问生前的关门弟子, 沈砚真。她继承顾之问毕生绝学,如今正在修复铁衣配方。”
听到铁衣, 皇帝惊喜交加:“当真有此事?”
“决不敢欺瞒陛下。”
皇帝问沈砚真:“你能够修复铁衣配方?”
沈砚真跪伏于地,声音清悦动听:“回陛下,朝廷军攻陷药王谷之时,铁衣配方遭到损毁, 民女奉国师之命,根据剩余的残卷, 来修复整本配方。原本想要在修复之后呈献给陛下,只可惜这项工事需要反复尝试上千种药材,极为耗时, 以民女一人之力,暂时尚未能完成。”
“人力不是问题,朕的太医院有名医百余人,你若能修复铁衣,要多少朕都给你调拨;倘若人手不够,朕便命人去民间抽调!”
皇帝说罢,忽然心念一转,从沈砚真的话里想到更为重要的一点——既然国师留下了沈砚真,还在修复铁衣配方;那么不管他是否存在私藏铁衣的心思,至少目前为止,他还没有得到铁衣配方。
这让皇帝的猜忌之心,得到了最为有效的平息。皇帝沉吟片刻,目光倏然投向前方跪在地上的沈砚真:“你把头抬起来,给朕看看。”
冷山和钱鹏月也一道望去。
沈砚真抬起头。她素来清秀,精心打扮过后,浓妆下别有惊艳一面。皇帝后宫三千,却没有这般素净明秀的女子,一时间惊为天人,怔忡在座,酒杯停滞在手中。
冷山心中一凛。也许是沈砚真今日绽放出的深藏不露的美貌,亦或是皇帝那急切昏乱的眼神,令他心中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一瞬间,他想起了在碧游宫后山清凉居,他刚刚接到从洛阳发来的信件时的情形——
沈砚真满目愁容:“这么快便要回去了。”
冷山脸色不变,冷冷道:“当然。”顾柔一旦有难,哪怕赴汤蹈火他也在所不辞。
见沈砚真踌躇的模样,他只道是她唯恐长路艰险,洛阳局势复杂,故而不肯前往涉险。便有些不悦。
沈砚真回过头,望着清凉居后面一片山海交隔的深蓝远景,高山临海,远远能听见海浪的声音,风吹着她憔悴的长发,带来一声叹息:“这个地方倒是很好,可惜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