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显不愿再与他多费唇舌,将目光投向了周轩。
周轩皱了皱眉,“这……”他虽借调到前线支应广陵王,但齐跃跟罗胜毕竟是他的人,广陵王擅自插手他治下之事,他亦难免心中不忿。
“哼!”图林冷哼一声,扬声道,“还愣着做什么?把那罗胜斩了!”
“咣”地一声,一块金色令牌砸在图林脚下,“图将军有胆便斩来试试!先说好了,如误了前线军情,图将军是否一力承担?”杨进说起话来毫不客气,跨上白马,一副“你作死我也不拦你,你自己等着受罚”的嚣张模样,调转马头就要走。
图林一张脸登时涨成了紫红色。
周轩道:“杨君请留步!图将军,您看这事……”周轩自己不情愿,却将一切责任推给图林,似乎刚才不把杨进之言放在眼里的只有图林一个。
杨进淡淡一笑,也不说破,打开折扇闲闲地轻摇,扇子遮住半边脸,目光向周轩身后的空地上瞧去。一丛跪立的将士之中,某个戴面具的身影隐匿其中。杨进微不可见地朝她笑笑,回转头来,图林与周轩已言语交锋数句,图林竟被周轩几句话挤兑得骑虎难下。
此时图林进退两难,本是想在水师面前挣面子,借口整顿军纪将这根啃不下的骨头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因此才撇下广陵王一人引着几个寻常将领在前线督战,而自己执意随周轩一同回到丹徒。谁知此刻周轩几句话一捧他,似乎全天下的兵马都应听他号令,即使是朝廷传来上谕,也有一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顶着,广陵王虽势力日益壮大,隐有夺嫡之势,但毕竟还没有立下储君名分,如今广陵王身边一个没功名的谋士随便说句话就能领走犯了死罪的人,以后他在军中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再想到刚到丹徒时,本是他先瞧上了那凤飞烟,广陵王明明知道,却还频频在他面前传召凤飞烟服侍,简直是当面给他上眼药,他如何不气?
当下图林无法,只得维持自己的威严形象,“哼,杨君口说无凭,请恕本将军不能随意叫你把人带去。待本将军问过广陵王殿下,若真有急情非此二人不可,再行定夺!来呀,把那罗胜压下去看守起来,齐跃何在?叫他至本将帐中回话!”
齐跃的罪还不曾问,他还记得分明。去信给广陵王晓以利弊,再用自己征战多年的经验稍加威吓,广陵王总得给他几分薄面,将这两人的命交给他。至于他,也未曾得罪透了广陵王,到时他可直言“不敢随意听从小人乱语,误整饬军纪大事,又忧殿下实有吩咐,因此亲自向殿下求实,才敢将那两人交与旁人”,不仅暗中拍了广陵王马屁,给自己脸上贴金,也不会在众将士之间丢了面子。
这样一箭三雕的机会,可是千载难逢。
至于一个小小杨进算什么?根本不在他考虑的范围内。
杨进闻言却丝毫不见恼意,他淡淡一笑,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模样,“既如此,杨某等上将军回的好消息。”
马鞭一扬,杨进在地上卷起一层沙尘,呛得两位将军灰头土脸,暗中将他骂了个千万遍。
梅时雨转过脸来,望着容渺的方向,心中忽然有了一个很大胆的想法,——难道那杨进是她搬来的救兵,专门替她解围的?难怪她一点也不担心那唐兴文丢了性命!
可是杨进是个油盐不进的家伙,有时候就连广陵王的面子也不给,好好的宴会,他说甩脸子就甩脸子,动不动就不打招呼地失踪,若非为着那五千匹战马,只怕广陵王早就容不下他。这样的一个人,会帮容渺?容渺又有什么本事,让他出手相救?
阳光下,容渺脸上的面具格外刺目。梅时雨按捺住想要上前去将她面具揭下痛骂的冲动,双手成拳,在身后柱上狠狠捶了两下。
总有一天,她要她跪下来求他!她会后悔自己今天的所作所为!
周轩与图林大步走进大帐,唐兴文与容渺被提上来的刹那,周轩忽然忆起了什么。屯长军阶太低,从前未曾引起过他的注意,而那“齐跃”也被周潼藏得太好,竟未曾有过怀疑。可面前“罗胜”这张脸,虽然蓄了浓须,但这五官、身形,分明是他见过的镇北侯府领卫的模样。而旁边那怪模怪样的面具人……周轩被自己的想法吓坏了。
究竟要有多大的胆子,才敢冒名顶替他人混入军营?一旦被揪出来,那就是毫无疑问的死罪!更何况,那面具之下还是个……
周轩向来十分严厉,对自己的侄儿尚不肯留与情面,何况旁人?当下他脸色阴沉如夜幕,眼光在两人身上打转,虎爪般的大手握得腰间剑柄吱吱有声。是该一剑劈了这两人,还是揭开两人真面拷问其缘故呢?
第37章 陷害
图林开口令道:“你就是齐跃?面见本将军,戴这劳什子面具作甚?摘了下来,好生答话!”
“不可!”
容渺确认自己还未曾发出声音,她愕然望向周轩,只见这人情绪不佳,冷嗖嗖地道:“此人面容为火所灼,可怖至极,望之欲呕,图将军莫难为自己,难为末将。”所言字字为她解围,那表情,却恍似要将她吃了一般咬牙切齿。
周轩倒不是突然想通了替她说话,不过是想到她的身份,再想到周潼对她在军中的百般维护,若牵扯出周潼,以致给了图林对付周家的机会,岂不因这小小女子害了自己全家?对周潼严厉是一回事,推他去死却又是另一方面。
图林顶替镇北侯接管军务,急欲立威,若是一举拿下自己这个前水师校尉、现一品大将,岂不就有了足够的震慑之威?周轩能混到一方将领,自然也不是白混的。容渺假冒男子从军之事,他可以罚,甚至可以杀,却不能假于人手。悄悄料理了,神不知鬼不觉才好。
审问至二更天,其实多数时间是图林和周轩斗法,以他二人为轴心兜圈子,虚虚实实,令容渺大开眼界,深叹姜还是老的辣,自己那点微末伎俩在他们这些人面前根本不够看。
两人被带出来时,快速地交换了一个眼色。唐兴文在容渺眸中看到了一抹自信和笃定。今日杨进突然到来之时,他就知道他不会死。而容渺没能解读出他目光的含义。那情绪太汹涌,也太复杂,她似乎极为熟悉,又极为陌生,甚至令她恐惧。
如果她理解的没有错,那种情绪,她曾在某人眼中看过?——是前生在梅时雨面前柔声细语的她自己……
夜静寂无声,黑暗中一点火光亮起,唐兴文被缚在一旁,想睁开眼去瞧,被一只手猛地击在颈侧,眼皮沉落下去,不甘地任由容渺被从他身旁带走。
半山的密林中,不见月色,容渺的呼吸声被呼啸的风声掩盖,没惊动任何人。
她被掷下马背,狼狈地爬起,一双皂靴映入眼帘,接着是玄色锦衣,质地光滑,即使是暗夜当中,也自有一种不同凡响的色泽。再向上看去,挺直的鼻子在面上投下浓浓的影,深邃的眼眶看不清狭长凤目,那亮如碎星般的瞳仁却炯炯有光。
容渺还是第一回细细的打量杨进。在漆黑的密林中,在不见月色的夜空下。
她起身,昂头,对于一般文人来说,这杨进高大得过分,只是整个人的气质太过养尊处优,细皮嫩肉瞧得出未曾受过生活磋磨,加上打扮精细,任何时候瞧见他都是鬓发一丝不乱、甚至衣饰都不曾重样过。这样游戏人生、清高桀骜,又高调从容的做派,俨然当下人追捧那竹林雅士之风。
“齐君看够了么?”他骤然出声,斜睨着身前的容渺,折扇轻摇。
容渺脸上一红,好在面具遮掩,又身在暗处,未曾叫人知觉她的窘相。
“唔……”容渺清了清嗓子,拱手道,“杨君肯出手相帮,不胜感激。”
“所以?”杨进扇子折起,冷笑道,“齐君一句谢,此事便了了?报酬呢?”
容渺:“……”
一旁释风轻嗤一声,一句“小气鬼”随着风向,清楚地飘了过来。
容渺忍不住笑道:“杨君想要的报酬,不知在下给不给得起,但给杨君去信之时,在下既应了要还杨君人情,自然千难万难也不敢推脱。还请杨君明示。”
扇子又展开来,大风吹过的半山上,那扇子多余得令容渺忍不住想夺过来撕掉。她耐着性子听杨进说出要求,等了半晌,却只见他摇扇轻笑,默立树下,眼望山下风光。
容渺顺着他目光看去,山下一片漆黑,视线被树丛挡得严严实实。
容渺:“……”
“这样吧!”待容渺忍不住想出手揍人之时,他终于出声,“这人情,你先欠着,来日杨某再向你讨还。毕竟你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小水兵,又能替杨某做什么?”
容渺:“……”
释风:“那你还叫人大半夜把她弄来!疯子!”
杨进摇扇不语,朝容渺方向漫不经心地扬了扬下巴,释风冷哼一声,带起容渺,纵马而去。
回到营寨,容渺不由冷汗直冒,这释风如此身手,前生怎会被寻常官兵所擒?是水师防守的确太弱,还是北国军人更强悍些?
释风与杨进漫步回城,释风见不得此人故作高深,戳了戳他的肋骨,“所以你为啥不趁机提要求让那小娘服侍?你一路上几回管她嫌事,别说你不是瞧上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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