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节南这边起完誓,打算抛却以往向前看,某人那边把节南往回拽十万步,冷不防——
“王希孟曾是我。我曾是王希孟。”
节南两眼就差竖直了,撇过头去,死死瞪住王泮林,眼珠子会吞人一样。
王泮林失笑,拿起钓竿收鱼线,钩上一只小盒子。那盒子和上回抓周同一款,确实就是用来钓某座小山的,既然小山来了,便不用他接着挂了。
节南已经能做到视若无睹,打开盒子,不意外看到是一颗赤朱解药,收起来,再看王泮林转身将鱼竿横搁舟侧,忽而说了句话。
“死者已矣,小山今后不会再错认,王希孟就是王希孟,王泮林就是王泮林,你并不是他。”
王希孟是桑节南十三岁那年的启光,王泮林是桑节南二十一岁这年的韬光。
韬光养晦,激发斗志。
王泮林眼中露出惊奇,“我以为承认我就是王七,你会喜极而泣,抓着我的袖子一把鼻涕一把泪。”这姑娘真是从不让他觉得枯燥,那灵动的脑瓜,且不论输赢,总能让他费费神的。
节南反唇相讥,“我以为我承认王七郎已不在,你会如释重负,毕竟‘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这种事,最难受的是本人。”
是的,以为死了的人其实活着,这是天大的好消息,不过王泮林不需要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知道的话,已经翘到天上的猴尾巴要戳破天吗?
王泮林大笑起来,“哈哈哈,小山懂我,我是真讨厌那些说我像王七,又说王七如何如何了不得的话。对我而言,不过是一幅画将一个无知少年过早推到顶峰,除了跌下谷底,别无选择的败局罢了。”
她到底哪里懂他了?无奈想完,节南却忍不住问,“难道孟元说得是真的?”
王泮林反问,“孟元怎么说?”
“他与你坦白一切,你被夺心爱,悲从心来,一时想不开,跳崖自尽。”节南告诉他。
王泮林敛了笑,冷哼,“孟元算什么。”
节南早知,“那究竟为何?”
“暗箭杀人,正好孟元那个笨蛋挡住了弓箭手,天时地利人和。”王泮林双指一并,顶着他的心口,“一箭穿过,只差毫厘就回天乏术。可也只差毫厘,我会说服晖帝让赵大将军率先发兵北关。当时大今兵马尚未集结齐全,又正值冬日军粮贫人马乏,可以杀个措手不及,虽说不能令大今打消野心,亦能大伤它的元气,换得几年太平,不至于……”
想到那年国破山河的惨象,王泮林指着心口的手握成了拳。他重伤在身,遁入深山幽谷养伤,难得下山却见无数难民迁徙,才知一切成了定局。那种感觉,比他徘徊在死亡边缘好不了多少。
节南深深望入王泮林的眼,“我就知道王七郎心怀大志。”
没有那份胸襟气魄,笔下如何书画壮丽山河?!
王泮林却一语揭他苍凉心境,“王七郎心怀大志,王九郎却放荡不羁,若不是让某人撩拨,既不想问国事,也不想跟谁讨公道,到处走走玩玩吃吃喝喝,闲过一生的打算。”
“我不就踹了你一脚么?”某人心想至于嘛?!
王泮林眼神极幽极暗,“不然,小山姑娘的尊臀让我踹一脚回去?”
节南柳眉倒竖,回答得利索,“你敢?!你哪只脚踹的,我就剁了它!”尊臀能随便踹吗?
“瞧。”王泮林撇撇头,“你我皆同,士可杀不可辱。”
棋逢对手,毛病都一样。
虽然王泮林说得对,节南讪笑,犟嘴道,“我倒没有那么要面子,只因我是姑娘家而已。”
王泮林神情有些轻松了,“我怎么听小柒姑娘说你死要面子活受罪?”
那个一看到吃的就随便爆料的叛徒!节南干笑,“我要是死要面子,给你……”未婚妻不能说,“给你表妹当伴读?给你当剑童?给我姑母打杂?”
“那些怎同?以小山你的性子,事关面子的,往往都是自己的私事,而为了你和小柒姑娘的大事,再委屈也是能忍的,并未算成面子上的事。而我那些旧事,过了太久,再怎么仔细翻找也无甚新鲜的了。”王泮林显然有心一笑而过,“我如今的性子,面子再重要,也不如自己的实惠,事关己身就绝不愿意马虎过去。小山不妨跟我说说,为何没听我的话,迟了这许久才回来。”
一钓,日暮西沉,觉得心火大得脱了控,将要炼熔他那身骨,差点要去求人封江。
他的骨,王泮林一直以为,早就硬如山石,只能粉碎,不能熔炼。
“……”节南哑然,暗忖这人把她看得也太透了,但表面装逍遥无事,转而说起后来的事,“我上船之后本来很顺利,不料郑凤居然也在船上,还和马成均在舱里密谈。马成均跟你提到傅秦,却极可能是糊弄你的。他们夫妻听命的另有其人,也似乎就是当年害……王七郎的人,而那人控制了长白帮老帮主,听上去势力极大。两人商量着该不该逃跑,又忌惮那人的力量。郑凤还提到能否向王家求助,不过马成均反对,说你家连自己的子弟都保不了,怎么可能保得住外人。”
偷看一眼王泮林,却见他神情专心,并无半点怨尤,节南就好奇一问,“听说你祖母跪向太后求情,许诺王家女儿不进后宫,才让王七郎保留清白名?”
“此时虽是朝廷崔左王右,左高右低,但北都那会儿王家盛极,族中姐妹出色的不少,先帝有意纳为贵妃或选为太子妃,皇太后那时身为皇后,年逾四十,又想为娘家争势,自然对此十分忌惮。”
王泮林寥寥数语,掠过勾心斗角。(未完待续。)
第230引 一压就散(月票200加更)
月上西柳,晚风卷银波。
听王泮林一带而过旧事,节南是密司出身,自然通晓其中道道,神情也淡然,“晖帝晚景凄凉,当初太子亦非当今皇帝,所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的姐妹们也算逃过一劫。”
王泮林微笑,“这就是我喜欢同小山姑娘说话的缘由了,实在少见女子对时局如此了然,一点即通。你既听到马成均夫妇对话,可知操控他们的是何人?”
节南摇头但叹,“两人说话相当小心,我看他们说完要走,就想到一策。”
“哦?”王泮林问着,视线却移到节南右肩,那里衣袖裂了口子,还有些不明的淡红,眉头不经意皱了皱,“如何受伤了?”
节南满不在乎一耸肩,又让剧痛引得咝咝抽一口气,“听我讲下去就知道了。郑凤话里大有怨怼,心防倦怠,像我这样的善战者没道理看到有利的战局不出击,就从隔板缝里出去,好声好气说服两人死遁,从此由我们兔帮罩着,保准高枕无忧。”
王泮林好笑,明显不信这般容易,“好声好气说服的?”
节南嘻笑,“马成均要顽固些,不过当我告诉他你今日打算同归于尽,又吃了小柒一粒毒丸,之后再无二话,而且也拜你放的烟花所赐,他似乎大受震动,最后自愿泅水。”说到这儿,偷眼观察王泮林的神情,“不过,你那墨树发叶的烟花到底有什么名堂?”
王泮林神色悠然,似乎没听到“同归于尽”那四个字,“马成均以白描成名,后来却受晖帝喜好的影响丢弃了自己所长,改画山水。今日送他这船特制烟花,只希望他找回昔日自信,莫再羡慕他人。”
节南转眼看定王泮林,再次暗示他坦白,“然后等他领悟你的良苦用心,甘心让那么多地老鼠炸沉了他的船,还有你黄泉路上作陪,他可以死得瞑目?”
王泮林望回节南那双俏丽叶目,先皱眉,再展眉,面容好不云朗风清,“小山你又说岔了。”
节南一笑,好,一码归一码,“马成均水性好,又熟悉那带水域,告诉我有一处隐秘水洞可以遁走,哪知我们三人游出不一会儿船就炸开了。大概让碎木砸到,当时我失去了意识,等我醒来已在别人船上。后来遇到玉家水军,你猜怎么着?”
“马成均夫妇在他们船上?”王泮林猜对一半。
“在是在,却永远开不了口了,夫妻二人溺毙。只可叹马成均非要等到安全地方才肯告诉我那人是谁,也叹你对自己太狠,不留余地,错失真相。”节南再三暗示。
王泮林还是不理会,“救你的是何人?”
节南就道,“原太学学士大人延文光之子延昱。”
“是他?”王泮林大概也没想到,神情略思,“也是,同洲顺利谈下,延文光获释,延昱先回来打点。延昱人称拾武郎,只因他成为文探花武状元那年不过十五岁。如何,你见了可觉得是俊朗好男儿?延昱亦君子亦侠气,出身极好,这时尚未回朝,权势未归,你若喜欢,我王氏或可为你牵线,只要你拿出我那只玉佩来换。”
节南没好气,“九公子,这会儿是说姻缘的时候么?马成均夫妇一死,究竟谁要害你的线索可就断了。”
王泮林目中凝光,真似悠闲,“不是还有一个傅秦傅大学士么?”
“难道不是马成均随意编派?”节南微睁叶目。
“是或不是,一查便知。”王泮林忽然指指舟尾摇橹,“小山,夜凉了,回吧。”
节南瞅着这位动口不动手的人,半晌后才起身过去,单手摇橹,同时语出讽刺,“哎哟,还好你不科考,虽说文治天下才是安稳之道,但要是都如你这般,一压就骨头散架的文官儿,南颂百姓也没几年安生日子好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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