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南大方承认,“没错。洛水园里头的大今探子全不见了,北燎探子也被抓了,工部乌明带头,不可能不浑一池水,肯定还会查出一些替他做事的小鬼来。南颂官府这回还真让我惊奇,都像今天干活那么利索,咱俩就不用愁了,直接投诚。”
柒小柒投白眼做鬼脸,“我看是他们撞大运,难得利索一回。等咱真想靠他们,没几日就会落得像苏致一样的下场。”
节南忽然做个噤声的动作,感觉身后来风,还以为是碧云她们赶上来,想不到却见年颜从青杏院外的墙头栽下。
柒小柒一个箭步,伸手托住年颜即将磕地的脑袋,剑指摸脉,瞪望节南,“小山!”
“他死了?”节南没多看,推开院门,“赶紧抬进来再埋。”
柒小柒将年颜拖进门,好气好笑,“没死,内伤很重而已。”
节南表情顿时失望,“谁啊,好事不做到底,也不怕生儿子没*******柒小柒眼珠子就凸了,“臭小山,你又来粗腔了,是不是?师父教了多少遍,女子不一定要长得多美,气质却一定要好……”
节南哈笑,“你自己还不是臭小山臭小山说粗话?”
“臭小山怎么是粗话呢?是你小名儿啊!”柒小柒嗤之以鼻,“再说,你骂人向来不带脏字,除非心情不好……”
突然,年颜嘴里鲜血直冒。
柒小柒一龇牙,“不行了,不行了,臭小山你给他输内力。”
节南抱臂等在小柒房门口,“我白天刚给丁大先生打成内伤,还输内力给他?这受伤的要是王楚风,我也认了。美男鞋底死,做鬼也不赖,年颜这么丑,死也是白死。我坚决不要!”
柒小柒笑喷口水,“好歹你给他搭个脉,看看什么内家功夫,总可以吧。”
节南走过去,左手一探年颜脉搏,嘻笑的神情顿时凝重,“三股气流乱冲,二阳一阴,一股师父教他的,一股和文心阁丁大先生的内息有些像,但又不尽相同,还有一股阴邪,不好说。柒小柒,你要是没把握救,还是把他扔给师叔得好,省得师叔以为我俩故意把他弄死了。”
柒小柒单肩一拱,把年颜从地上弄起来,往屋里走,“我要治不了他,又如何治你?关门!你调息去,什么也别管了。”
节南关上屋门,却也没有回自己屋,只站在院中,一边调息一边听着所有的动静,为小柒把关。
姐妹之情,不耍嘴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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堇燊打了个大喷嚏,手里的灯笼狠狠一晃,却仿佛是牢房里的潮气扑黯灯光。
王泮林一声轻笑,“一听就知你从不曾来过牢房。”
“我行得端立得直,身边也没有不法之徒。“堇燊抽抽嘴角,暗道自己那么好的底子,小毛小病都没有,怎么偏偏在这位面前打喷嚏呢?
王泮林又是一笑,这回凉了些,“那你还是回车旁同正人君子的十二聊天去吧。”
堇燊纳闷,怎么个意思?
前面牢头已经走到底,拿出一支最笨重的铁钥匙打开门,露出一段湿嗒嗒的石阶,“二位走下去就是,小心脚下滑。”
牢头事先收了好处,等王泮林和堇燊下去后,重新推上铁门,帮他们守在外头。
堇燊受丁山嘱托,并不因王泮林方才的话而动摇,抢走在前,心里却很快郁闷起来,这不又成了给王泮林照路?但他为人一向不多计较,而且也已经看到了乌明,就自觉挥散了这股郁闷。
这间地牢专门关押重犯,乌铁条一根根竖得密齐,方方正正像个笼子,精炼钢刀也难砍出印来。
乌明四十有余,此时已经换上囚衣,去掉了簪子,披头散发。他神情虽冷,面色还很光亮,因为尚未开堂审讯,也没经历刑求,一切要等明日早朝的决定。
他先见到堇燊,浓眉皱得迷惑,不认得这人。再看堇燊身后,灯光只照到那人半身青衫小半张脸,乍望之下微微面善,仔细瞧上一会儿,却又陌生了,只觉那人刁眼梢清寒气。
“不管你们是什么人,转告郡守大人,乌明被风娘构陷,全不知她另一身份,请一定要为我主持公道,还我清白。”乌明说得很冷静。
王泮林勾起嘴角,“这话还是请乌大人自己同郡守大人说吧,我管不着。”
乌明双目一睁,“那你们所为何来?”
王泮林笑声淡淡,“来向待诏大人讨教一件旧事。”
“什么旧事?”乌明眯起眼,不知怎么,听着王泮林以旧官职称他,心里就发寒。
“千里江山……”
王泮林才说四个字,乌明连连后退,直至背脊靠上铁笼那头,头颅却刻意抬高,两块颧骨凸刻,目**光,“千里江山世间瑰宝,只可怜天妒不凡少年。这件旧事谁人不知,即便我曾教过王希孟习画,又任北都书画院待诏,也不比大家多知道什么。”
“是么?”王泮林缓缓吐道。
“是!”乌明气短。
“这么吧,乌大人不必说话,由我来说,等我说完,你只要回答是或不是。”王泮林双手拢进袖子里。
乌明刹那又觉半道影子熟悉。
“一问你,连庆六年春,王希孟呈给晖帝的《南山松涛图》,晖帝斥他风流妄纵,竟在画中绘入伎子衣衫,污秽圣山高松。那件衣衫可是你添上去的?”
王泮林在暗,将乌明上下打量,嘴角淡然抿苛。当年谨小慎微,看似本份的乌待诏,原来是这副狡猾的模样,自己真得太狂了,狂到盲目,看不到这等小人,以至于一步步落入他们的陷阱,醒过神来已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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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9引 大未必佳(月票50加更)
乌明心惊,但冷哼,“胡说!分明是王希孟恃才傲物,仗着晖帝看重,不但喝醉失态,作出无德之画,还非要呈给圣上……”
无德之画,令王希孟的才华蒙尘,晖帝罚他闭门思过,后来不准任何人再提,似乎小事化无。王希孟照样享受《千里江山》带给他的无限美誉,但其实那就是坠落的起点。
“二问你,连庆六年冬,王希孟作《万鹤祈天图》,可是你向晖帝谏言,说他暗讽帝王昏庸,不顾百姓死活,办奢华祈天祭?”
“……”乌明神情阴郁,“是我又如何?也不止我,同谏的还有其他几名待诏。当时河南受旱灾之苦,流民上万,饿殍百里,王希孟自以为是,以《万鹤祈天图》讽刺圣上不作为,竖子无德又无理,我等看不下去。”
“三问你,连庆八年春,王希孟呈上《北漠大雪图》,以北漠地经为模本,可是你调换了那本地经,把军镇所在山图偷放进去,让王希孟背上泄露军机之罪名?”
那是王希孟最后一幅画作。
“不是我,我只帮人作旁证,证实王希孟所画确为军镇地图。”乌明眸中寒凉,“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王希孟少年得志,过于自满,一度度放纵,一度度不知悔改,最终才华变诡诈,为名利丧失了做人根本,自取灭亡。你是王希孟什么人?还想为他平反不成?”
王泮林袖子一动。
乌明哈笑,“我告诉你,没用的。老话说早慧早夭,怪只怪王希孟心太大,整日想着为国为民,变革改策,偏偏他常伴君驾,一句话比得大佬们十句,怎能不成别人的眼中钉?画画的,就好好画,不懂得安守本分,天才也只能成狗屎。连王家都只能舍弃掉的逆子,你算什么,追问不休。其实王希孟运气还真是好,死得恰好,不然连累整个王家谋逆大罪,就没有他们今日风光了。”
“你帮谁作旁证?”听蠢人说话真心累,一会儿说一套,自相矛盾还终于听到一句有用的了。
“……我没帮谁,都是书画院的人一起商量着行事的。”乌明却改口。
王泮林眼里无波,“《南山松涛图》上那件衣衫,皆道是王希孟的手法,可见你画功实在不亚于他。”
“哼!我进书画院全凭真才实学,不像王希孟那种不知天高地厚,全凭出身的小子。千里江山算什么,我在他画上添笔,谁都没看出来,不过一群附庸风雅的官老爷罢了,皇上说好就是好,把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捧那么高,岂有此理。”乌明愤恨,一个激动就入了圈套。
随即,乌明反应过来,再哼,“人都死了,就算是我添上去的,他还能从坟墓里爬出来找我算账?”
“那自然是不会的。”王泮林走进光里,脸上淡淡微笑,双手从袖中抽出,抬眸尽显儒雅,“如乌大人所说,王希孟恃才傲物,狂妄自大。即便不死,如今也不过是众多庸庸碌碌的公子哥之一,死得早至少还留下了好名声。”
堇燊心道,来了,这种比王十二郎更温润更谦明,仿佛天生,没有半点造作矫揉,连安阳王氏那点骨子里的傲慢也无,眼中天高心中海阔,能让人心折的气度。
乌明听着望着,起先冷笑连连,随后目光疑惑,最后化为惊恐,“你……你……你是……”
王泮林垂了眼,一步走近铁笼,堇燊手里的灯光从他身后往前打,脸上五官明明暗暗,笑意虽深,声音的感觉却截然不同了,“王希孟行七,某行九,有人道我和他看着七八分相像,也有人道我一点不像他。乌大人曾当过几日七哥教习,你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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