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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官 (清枫聆心)


吉平半张着嘴,表情微愕。
王泮林说中吉平心里所想,“吉平,还是你给我打伞得好,你家大先生明明主动撑了伞,却心不甘情不愿,对我怨气冲天,才说出这种不顾身份的玩笑话来。”
吉平当真去接伞,却被堇燊一眼蹬缩了手,乖乖退到两人身后。
“其实,堇大先生虽是开玩笑,猜得却真差不离,我是想挑个称心的——”
堇燊脚步一顿,目光诧异,看向王泮林,“文心阁看重九公子,才将雕衔庄借出。九公子若抱着玩心,还是不要白占了地方。而且——”心知肚明,“桑姑娘聪明得很。”
“所以,才要弄得像她自投罗网,而不是我故意候着她。”
王泮林笑了笑,踱步雨下,且推开堇燊伸过来的伞柄,垂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就那样淋着雨,走远了。
堇燊心想,又来了,又来这种“见者有份,先到先得”的歪理了。但想到这儿,又忽然想起王泮林曾被那姑娘五花大绑,就觉好在那姑娘也厉害。
吉平有些好奇,“九公子虽然善谋,但到底又有什么别的本事,能说服丁大先生借出雕衔庄?”
堇燊不答,敛眸摇首,长吐一口气,跟过去。说实话,他也不知道丁山为何这般决定。文心阁如今虽是民间组织,也不排斥官府差事,多限于金钱往来,一笔清账就了结,从来不曾像这回,将文心阁一部分借人使用,不计报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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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雕衔庄。
由雕衔庄的小婢领着,节南随众人穿过前庭堂屋,只见后面一条青砖路直通庄内,不像城内那些一进进容易迷路的园子,这里十分讲究对称,而且路宽顶高,多造广阁大屋,没有花园,只有花坛,不显呆板,反而有些大气,视野开阔。
“不是说雕衔庄是工坊吗?怎么到处空荡荡,连个人影子都瞧不见?”崔玉好左看右看。
小婢停在一排厢屋前,“刚接到姑娘太太们要过来的消息,大管事就把师傅们都集中庄后去了,姑娘们不用担心受惊冲撞。这几间屋子平时接待来订版的客人,日日打扫干净,请姑娘们更衣或歇息。伙房正赶午膳,等会儿婢子再来请各位姑娘用膳。”
小婢走后,崔玉好道,“难道因为这雕衔庄也属文心阁,一个小丫头说话都文绉绉的。”
赵雪兰不知选郡马的标准,却知文心阁用人的标准,“文心阁用人要考默诗经。”
崔玉好吐吐舌头,“我只会背三字经。”
崔玉真只道要小憩一会儿,由丫头们陪着进了一间屋子。
屋子挺多,节南和赵雪兰各自分到一间,倒是清静了。碧云帮节南换过衣物,累得直打呵欠,节南让她睡了床,独自出屋,沿着大路旁的长廊慢慢走。
早在车上,崔玉真说雕衔庄是文心阁制版工坊的时候,节南就有心逛一逛,还想能否碰上伍师傅,正好可以打个招呼。
走进中庭,见一间大屋敞着门,里面散堆着一叠叠木板,节南便拐入屋内。
雨声风声吵得无休无止,但看着大屋之中,满眼刻着字雕着画的木版,风雨仿佛就吵不进耳了,突然心宁气平。当初选中凤来县那家小小作坊,不惜死皮赖脸求伍枰收她当学徒,第一眼感觉正是此时这般。
节南拿起一块版。
年画版,福娃抱鲤鱼,喜气可掬,还刻着“丁山”二字。
她自然想起文心阁的那位丁大先生来,却不知是否巧合同姓,不过看刻版的线条很流畅精巧,是块上好版子。
突然,两双脚步,比雨急凑,停在节南对面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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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引 壁角真相

以为是躲雨的,节南没在意,正想往大屋另一头走。
“他还活着?他……怎么可能还活着?我……我亲眼瞧见他落了悬崖。那么高的地方,下面也没有河……”
那声音惶惶不可终日,呼吸喘抖。
另一个声音冷静,“那不是他,而是王家九郎。听说王端严大人和中书大人本就像双胞胎,所以王九郎也和他像极。但我观察过,王九郎顽劣,行事懒散,为人尖钻,除了五官肖似,并无一处能与他相提并论。”
节南站住了,手指轻摩那块年画雕版,望着窗纸上的两道人影,眸里深褐沉光。
这个声音的主人,她是认识的。
“可是……”惶惶仍惶惶,“会有那么相像的人么?刚才只看了一眼,我就觉得他的冤魂终于找来了。你不知道,他刚死的半年里,我夜夜做恶梦,梦见他拉我一起死,要和我同归于尽!”
“人死灯灭,而且是他自己心志不坚,非要走绝路不可。你虽有错,却算不得大罪,实在不必那么自责。”
“不!我就不该到都安来!像我这样的人,还有什么脸面成就大器。只要王家的人知道他寻死的真相,我也是死路一条。”
“我倒觉得你想得不错,大丈夫应顶天立地,成就自己,你不能为已经死了的人得过且过,浪费自己的才华。更何况你为此自责了好几年,也足够了。你不是说那日崖上只有你和他两人,下山时没见到别人?就算有人瞧见了,又不是你害他推他,他自己跳下去的。总之,好不容易进了军器司,你一展长才才是正理,别辜负了我师父的推荐。”
这声音一向严肃又磊落,节南从不曾怀疑声音主人的人品,想不到会听到他说不磊落的秘密。
“伍枰……”惶惶声音终于指名道姓,“你知道我有多后悔吗?他那样的天才,百年难得的天才,竟然因为我……”
“事已至此,后悔何用。我当初曾苦苦劝你,你仍泥足深陷不可自拔,固执己见,以为能带人远走高飞。但你可曾料到今日这个结果?”这声音属于节南的版画师傅伍枰。
窗纸上的一个人影渐渐往下沉,节南能听见那人近似喃喃自语的哀叹。
“是我天真。”
“好了,振作起来!男子汉掉眼泪像什么话!”伍枰却一把拉住那人,“孟元!想想你当年的凌云壮志!你老说我没出息,那就出息给我瞧瞧!走!”
两人走了好一会儿,节南才走出大屋。
廊下无人,雨小了,风却狂躁,卷得雨密如针,统统扎进白墙,似要拆了才甘心。
她听到了什么啊——
孟元说得那位寻死的王家公子,除了王希孟,还会有谁?!可是,王希孟不是病死的么?得一种急病,无药可医,几日后就故去了。
她得到消息的时候,不能离开北燎,要说有疑心,也很快打消了。王希孟是晖帝看重的天才少年郎,不但亲自得他教习,更允诺光明未来,连她那种扫地的小宫女都听得到他的消息,可想而知他当时有多红,又是名门出身,家族傍佑,谁能害得到他?
不是病死的,是寻死的?!
节南站在廊檐边上,本该扎墙的雨针全扎进她的裙摆,她也不觉得凉,只是出神怔想着,没瞧见园子侧门溜过一道人影,然后又溜了回来,穿雨走到她面前。
“真巧啊。”那人一身青衫让大风刮拍着,墨眼却似夜海,身姿拔立如劲松,定然且闲。
要不是那凉漠的语气,要不是那疏寒的笑意,节南自觉又要让他那张脸骗过一回。
“九公子。”她回神,目光也淡,落在他手上那把合着的伞,顿然额头跳黑线,“巧么?”
“这话何意?”王泮林的笑容刹那变了,趣味盎然的。
节南撇笑,“估摸着九公子兜过庄子一大圈,不找我给你打伞,今晚绝对睡不着觉。我刚才瞧见你在草场边,应该看我玩蹴鞠了,也应该知道我来雕衔庄。”
这人走路的背影很好认,少有的散漫却出挑。
王泮林还真递出手中伞,“看小山姑娘踢个蹴鞠都嫌寂寞,所以特来带你去瞧热闹的东西解闷。”
节南瞪他,“你怎么知道我嫌寂寞?”
“不是踢着踢着就哭起来了么?还背着崔大人擦眼泪。”王泮林说得漫不经心,“小山姑娘真是不喜欢示弱,大王岭上杀了仇人,也是伏地垂脑袋哭的。哭了那么久,某还以为小山姑娘铁心给自己造座雪坟,与家人相会去了,幸亏某出言相救。”
“明明是为了救你自己。”让谁瞧见不好,哭了两回,两回都碰上这位。
节南走过去,悠悠打开伞,不说她想起两个哥哥教她蹴鞠才哭了,也不承认自己好奇想看热闹东西。大风突然往上窜,她一偏头,避过正脸,齐眉海却被掀起,露出一小片额。
她没在意,走出一步,同时回头问道,“往哪儿走?”
但想不到,王泮林竟然伸手过来,撩开节南齐眉海,看着她额头上的那道疤。
节南也不避让,眼眸清湛,微笑望回。
“很好。”王泮林神情不变
节南怔了半晌,“……不是破相可惜讨人嫌弃?”
“有何可惜。若是瞧了这道疤就可惜你嫌弃你,这种人必然肤浅,小山姑娘立刻就能省下分辨人品的工夫,不用再多费力气与之深交。多数人一辈子都知人知面不知心,小山姑娘却只要露一露额头,多有福气。”王泮林用手轻拨节南的齐眉海,将那道疤遮去,“别随便让人瞧,免得福气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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