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渊主动服了软,秦默也不会揪着这个点不放,淡淡一笑道,“睿王若不是这么想得自然好。破案是用证据说话的,眼下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北魏使团之人,所以我们调查的方向会着重在这个点上。但睿王若是发现了什么能支撑自己推测的证据,可以告诉我,我们自然会再考虑睿王方才的推论。”
他的语声浅淡如烟尘,带着一贯的从容不迫,听在宇文渊耳朵里却有些不爽,仿佛自己在被秦默说教一般。他不由眯了眼眸,又意味深长地打量了秦默一瞬,心中隐隐生了几分警惕。
秦默这个人,实在有些看不透。明明只是个小小的延尉寺卿,虽有建邺第一风流名士的称号,但到底只是个虚名。可他在面对自己时那种从容和气度,究竟从何而来?莫不是南齐的世家大族,本身就有这样高贵清华的气质?便是太子和三皇子在同自己说话时,也不自觉带上一丝恭谨,唯独秦默没有。这样他既挫败,又不甘。
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人,或许比自己想的还要深藏不露。
想到这里,心里头蓦地浮上几分危机感。目光一凛,沉声应道,“这是自然,我会全力配合秦寺卿破案的。”
秦默点点头,又道,“既然这里暂时找不到线索了,那我便先告辞了,有消息再派人来通知睿王。”秦默清澈如许的眸光看向宇文渊,收回目光时,眼风往公仪音面上微微一扫。
“时辰不早了,我也告辞了。”公仪音会意,也淡淡出声告辞。
宇文渊幽深的目光在公仪音面上一滞,捧着茶杯的手指在杯壁上无意识摩挲着,本想开口挽留,可又怕公仪音再次拒绝让自己在秦默面前又失了面子,一时举旗不定。
公仪音不等他回话,已然起了身。整整裙摆朝宇文渊行了个礼道,“那我就先走了。”熹微的阳光从厅外射进来,照在公仪音玉色的裙衫上,有种透明的光泽,衬得她的面容也如同美玉一般散发出盈盈光彩。
宇文渊有一瞬间的怔愣,回过神见她人已起身,只得作罢,也跟着起身道,“两位既有要事在身,我便不多做挽留,我送你们出去。”
“不用了,睿王留步吧。”公仪音巴不得尽快离开这个地方才好,淡淡开口拒绝。说着,凉淡的目光向同样起身的秦默瞥一眼,“我同秦寺卿一道出去便是。”
宇文渊虽心性比常人要阴沉稳重一些,但到底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对公仪音三番五次示好却被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拒绝,心中恼意顿生,当下也不再多说,沉着脸应了,目送两人出了正厅。
细碎阳光倾斜在院中,绘出明灭斑驳的光影,公仪音和秦默并肩而出,似一道走入了灿然的明媚光圈之中,背影变得模糊起来,然而那并肩而出的身影,却莫名地和谐,似乎连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柔软起来。落在宇文渊眼底,只觉莫名刺眼。
他伸手挡住厅外刺眼的阳光,眸中的怒火似被这炽烈的太阳光给点燃,愈发熊熊燃烧起来。他恨恨咬了咬牙,转身回了大厅。
公仪音和秦默一道走远了些,阿灵阿素在后头远远跟着。她目光四下一扫,见周遭无人,不禁嘟了嘴小声抱怨道,“这个宇文渊还真是阴魂不散,我都说得这么明白了,却还是巴巴地缠着我不放。简直是没脸没皮!”
秦默轻笑,笑声温和清澈,似零碎的冰块相碰,驱走了公仪音心中的炎热的躁动之意。他看着公仪音,目光柔和清澈,“阿音不必将他放在心上。苍蝇不管什么时候,总是烦人的。”
见一向温润的秦默毒舌起来也这般不留情面,公仪音不禁被逗乐,展颜一笑,心中的郁卒之情散去不少。欢快地点点头,将方才的不悦抛之脑后,转而说起了案子的事情,“阿默,你觉得现在看来,谁最有嫌疑?”
“我看……还是那方才出来的四个人的嫌疑要大些。”秦默沉吟着道。
“为何?”公仪音不解地偏了头看去,细碎的阳光落满她长长的睫羽,似金黄的精灵在她浓密的睫毛上跳跃起舞。长长睫羽下一双秋水剪瞳盈盈脉脉地盯着秦默。
秦默垂眸掩下心底一瞬间的悸动,将公仪音往旁侧阴凉处带了带,开口分析道,“我们现在已经大致确定了,凶手应该就是在北魏使团之中。北魏人在人群中必然醒目,要想在宴会开始前神不知鬼不觉地在杯壁上涂上毒药很困难,而且也不能保证宗云飞一定就会拿那个涂了毒的酒盏。我猜,凶手应该是先在自己的杯壁上涂上了毒药,然后找机会与宗云飞的酒盏进行了对调。如此一来,也只有坐在他身边的那四个人才有这个机会。”
公仪音侧头认真一想,觉得秦默说得颇有道理。她眨了眨眼睫,仔细回想了一下方才那几人的表现,却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之处,不由抬眸看向秦默泄气道,“即便如此,现在还是有四个嫌犯,指认凶手的决定性证据还是不曾找到。”
秦默无声一笑,眸间落细碎的钻石般的阳光点点,手一抬,本想抚上公仪音的头顶,后似意识到这是在国宾邸,有许多双眼睛,堪堪收回手,只看着她柔声宽慰道,“阿音不必着急,查案这种事情,很多是无心插柳柳成荫。说不定什么时候这个决定性的证据就冒出来了,所以你啊,只需稍安勿躁静待事态的发展便是。”
见秦默如此定心的模样,公仪音不好意思地笑笑,“是我心急了些。”
“你也是怕事情托太久夜长梦多,不过有我在,阿音大可放心。”秦默眉宇间落一派从容和淡然,仿佛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公仪音定了心,带着阿灵阿素同秦默一道出了国宾邸。
告过别,刚要上车,却见不远处驶来一辆华贵的车撵,公仪音微蹙了眉头,眸中一抹狐疑之色。
这车撵,她认得是长帝姬府的车撵,怎么会上国宾邸来。
见公仪音突然顿住了脚步,秦默有些不解,本想上车的动作停住,转身朝公仪音这边走来,刚要出口发问,却见那车撵已行到两人面前。
一只白玉般凝腻洁白的手伸了出来,珠帘被挑起,露出一张俏丽的芙蓉面,年纪较公仪音稍长一些,姿色和仪态均属上乘。
见到牛车中的人,公仪音眉头蹙得更紧了。
雪绾?她来这里做什么?
长帝姬得用的几个女婢,皆带一个雪字,长帝姬将雪黛给了容蓁蓁,如今身边最得用的就是这个雪绾了。
她来这里,难道是找宇文渊的?公仪音心中愈发狐疑。
刚要出声发问,却见雪绾眸色一亮,急急下了车行到公仪音面前行了个礼,“婢子见过雪绾。”
“不用多礼。”公仪音淡淡应了,打量了她一瞬,“雪绾姑姑来此,不知有何贵干?难道也是为了北魏使者中毒身亡的案子?”
雪绾摇摇头,莹然目光看着公仪音道,“殿下,婢子是奉命前来请殿下去一趟长帝姬府。”
找自己的?
公仪音讶然,刚要问什么事,突然脑中光芒一闪。
今日出宫前,陪父皇用早膳之时,她微微提了提曲华裳之事,并隐晦地提醒了一下父皇此时有可能是长帝姬自导自演。当时父皇自然不信,但保不准自己走后又着人在此调查了长帝姬流产一事。
难道长帝姬这么快便知道自己替曲华裳说情了?
她敛下思绪,不让雪绾看出端倪来,露出一丝淡笑道,“不知皇姑母找我有何事?”
雪绾摇摇头,神色依然恭谨,却是不漏半分口风,“婢子也不知,长帝姬只吩咐让婢子来请殿下。婢子先去了殿下府上,被府中仆从告知殿下来了国宾邸,便又赶了过来,好在没有错过。”
“看雪绾姑姑的模样,皇姑母似乎十分着急找我?”公仪音又试探了一下。
雪绾歉意地笑笑,“长帝姬殿下未说,只道让婢子尽快找到殿下并请到府中去。”她看一眼公仪音身后长身玉立的秦默,转回目光道,“不知殿下此时可有空随婢子走一遭?”
瞧雪绾这架势,自己是非去不可了。
公仪音点点头,转头看向秦默,“秦寺卿,那我便先告辞了,案情若有什么进展,请记得派人来帝姬府告知我一声。”
“这是自然。”秦默淡淡应了,神色恢复了外人面前一贯的淡漠疏离。说罢,也不看两人,伸手挑起帘子上了车。
公仪音转回目光看向雪绾,淡淡勾唇道,“雪绾姑姑,走吧。”
长帝姬府的车撵中燃着淡淡的熏香,车厢一角的凭几上放着的鎏金仙鹤衔芝香炉中有袅袅烟雾升起。珠帘被放下,车撵缓缓动了起来。
透过轻薄烟雾,公仪音看着织锦车壁上用金丝银丝勾勒出来的繁复花纹出了神。雪绾虽态度不明,但根据公仪音的推测,长帝姬此番找她,应该就是为了曲华裳之事。
正好,她也可以借此机会打探打探,长帝姬与曲华裳无冤无仇,为何竟能下此狠心就为扳倒她?
沉思间,车撵晃晃悠悠行到了帝姬府门口。
雪绾替公仪音将帘子打起,将公仪音迎下了车,阿灵阿素也随之下了车,垂首恭谨跟在公仪音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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