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联想到今日生辰宴开始前常夫人反常和不安的情绪,公仪音不禁诧异出声,“夫人,难道您就早就发现徽娘有不妥了?”
这话一出,不光萧染,连薛静仪都惊诧地抬了头看向常夫人,眼中疑色重重。
“母亲,若您早就发现徽娘有不妥了,为何还喝下那杯茶?”薛静仪不解发问。
常夫人叹一口气,幽幽道,“是我大意了。我生辰宴的前一天,徽娘曾来找过逸海,哭诉逸海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在先夫人的忌日竟然替我大摆酒席,当时逸海把她狠狠训斥了一顿,说若先夫人在天有灵,一定也愿看到他幸福,徽娘便悻悻地走了。今日在隐园见到她,我只当她昨日被逸海训斥怀恨在心,所以今日趁机过来破坏生辰宴,让我在宾客前尽失颜面,我没想到,她胆子竟然这般大胆……”
说到这,她眸中有些无措和茫然,“直到昨夜,我都一直在劝逸海取消生辰宴,可逸海说帖子都已经发出去了,若贸然取消影响不好,再者徽娘一个小小女婢翻不出什么浪来,我这才作罢。”
说道这,她咬了咬唇,“你们说,逸海中毒,会不会也是徽娘害的?”
公仪音摇头道,“夫人,在检验结果出来之前,一切还不好说。不管怎样,您一定要保重身体,延尉寺会还您和静仪一个公道的。”
常夫人的情绪此时平静了些许,只是眸中仍有隐隐哀恸,水波流转间愈发显出怜惜可人的气质来,美人便是美人,连悲伤憔悴的模样,都令人忍不住想去呵护。
公仪音浅吸口气,眸光动了动,“夫人,徽娘畏罪潜逃,延尉寺已派人在追查,这段时间您还是要小心,以免她一击不中,再次伺机潜回府中对您下毒手。”
常夫人幽幽叹口气,眼中似有一抹绝望露出。
公仪音心中一惊,这常夫人,莫不是也生了去意?忙道,“夫人,就算您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静仪想想,若您倒下了,静仪孤身一个人该如何是好?”
常夫人眸光这才亮了亮,点头应下。
公仪音想起一事,有些不明,便问,“夫人,这徽娘同先夫人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竟让她昔日不惜殉主,今日不惜谋害于你?”
常夫人垂下眼帘,睫羽微微颤了颤,道,“说起来,听说徽娘昔日不过先夫人院中一个小小的女婢,她当时年纪不大,先夫人并未重用于她。只是,当年她父母双亡,在街上卖身葬父,饿得几欲晕厥,是先夫人赠予了钱财让她将父母安葬好,又将她带回了府中安置,给了她一个安身立命之处。徽娘是个极重情义的人,从此把先夫人当做自己的再生父母一般,因而当年才……”
公仪音不禁唏嘘,说起来,这也算是一种愚忠吧。
薛公新纳常夫人进府,在徽娘看来,也许就是对先夫人的一种背叛,心中怨气积累许久,看到薛公枉顾先夫人忌日,一心只想为新夫人操办生辰宴时,这种愤怒和怨恨值便达到了顶峰,从而促使她铤而走险做出这等事来。
主仆情,爱情,旧情,种种情感交织,互相碰撞,才酿成了此次的惨剧。
一时间,房中几人各有心事,都沉默下来,门外清风吹入,拂起珠帘叮咚作响,带了丝院中隐隐的草木香气。
公仪音心神一动,想起薛静仪之前所说的话,抬头看着常夫人问道,“夫人,我听静仪说,薛公对蔷薇花过敏?”
常夫人点点头,“因为这,府中一直不曾种过蔷薇花,好好的,他到底是怎么过敏的?又是怎么中毒的?我怎么也想不明白……”说着说着,神情又暗淡起来。
公仪音明白她待在这里难免睹物思人,刚想劝她先回房休息,却听得房外又有熙攘声传来。
还未想个明白,却听得平地乍起一声恶狠狠的咒骂。
“薛静仪!常楹!你们给我出来!”
“你们把逸海怎么着了!”
一声一声越骂越大,俨然一副泼妇的模样。
这声音,赫然是薛氏的声音。
公仪音了然,想来她这会知晓了薛逸海中毒身亡的消息,过来闹事了。
院外的衙役将薛氏挡在院门出,不让她进入。薛氏在薛府何曾受到过这种待遇,脸涨得通红,连声咒骂,倒让守卫的衙役看得一脸奇色。
这会荆彦去别处布置了,衙役们不知薛氏的身份,不敢放她进入,但又不敢太过不客气,一时僵持在院门处。
这时,院内的房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从里头走出面色沉然的常夫人和公仪音来。
常夫人自是要出来的,公仪音则是自告奋勇。
有她这个帝姬在,薛氏应该不敢太过放肆。
两人走到院门处,示意旁边的衙役将门打开。
门一开,薛氏骤然见到面前出现的常夫人和公仪音,先是一愣,继而眉毛倒竖,破口大骂道,“常楹,你总算是肯出来了?我还以为你打算一辈子躲在里面当缩头乌龟呢!你说,逸海是不是你害的?!一定是你觊觎我薛家的家产才行此下作手段,你这个狐媚子,当初逸海跟鬼迷了心窍似的想娶你进门的时候我就不同意……”
薛氏看着常楹,越骂越难听,面上一片狰狞之色。
“啪”的一声突然响起。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薛氏的咒骂声也戛然而止。她捂着脸颊,眼珠含煞,一脸震惊地看着常夫人,半晌,才结结巴巴道,“常楹……你……你居然打我……”
话音落,突然像才反应过来一般,尖叫着扑了上去,双手胡乱在空中撕扯着,“你个贱人,你敢打我!你……”只是还未碰到常夫人,便被一旁的衙役给拉开了。虽然双手被禁锢住,还是不甘地胡乱扭动着身体,看向常夫人的眼神似像要吃人一般。
常夫人冷若冰霜地看着她,方才在房中的哀婉和无助已被消失不见,全身被尖利的刺武装起来,眸中覆满清霜,看得薛氏心中莫名一颤。
“薛逸欣,你给我适可而止!”常夫人冷冷开了口,语气中毫不客气。
“往日我敬你是逸海长姊,不管你做得有多过分,都对你多有忍让。如今逸海尸骨未寒,你就在此喧哗滋事,要说居心不良的人,我看是你吧!难不成你在贼喊捉贼,分明自己觊觎府中家产,而对逸海下次毒手!”
“你……你不要胡说!”薛氏被常夫人一通逼问下来,早已慌了手脚,只得结结巴巴吼了一句,半晌在说出其他话来。
常夫人冷笑一声,“怎么?被我说中心事了?”
薛氏眼神躲闪了一番,拧着脖子道,“常楹,我看你才是贼喊捉贼之人吧!逸海去世,这府中的家产本就是我和志远的,你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
常夫人的眼神愈发冷厉起来,“志远?他一个姓孙的,又有什么资格?!至于你,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快收拾行李滚回你孙家去!”
常夫人素日都是温柔似水的性子,今日这般神色沉厉面容冷峻的样子,公仪音还是第一次见,不由心中称奇。
这时,身后传来薛静仪虚弱的声音,“母亲。”原来是薛静仪听到外面争吵声不断,心中不安,在萧染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薛氏一见薛静仪,顿时眼前一亮,挣脱衙役的禁锢跑到薛静仪面前,一把眼泪一把鼻涕道,“静仪啊,你总算是出来了,你要替你姑母做主啊。”
薛静仪被薛氏吵得一阵头疼,揉了揉眉心道,“姑母,你先回去吧,这里有母亲处理就行了。”
薛氏一听,面色登时垮了下来,阴沉着脸睨了常夫人一眼,“静仪,你不知道,有些人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常夫人不理她,转身就要朝屋内走。
“我话还没说完!”薛氏冲着她的背影嘶吼道。
这时,正好荆彦从别处赶了过来,见状,忙上前道,“这是怎么回事?”
衙役冲着他行了个礼,抱拳道,“司直,这位夫人不听劝阻,一直想往里硬闯。”
荆彦打量了薛氏几眼,“是你……”
薛氏目光恨恨,只是顾及着荆彦的官员身份不敢太造次,只是看一眼常夫人嘟哝道,“她都能进,怎么到我这儿就不能进了?”
荆彦忙了一天了,早已有些不耐烦,听得她的嘟哝,冷冰冰道,“她的房间本来就在院子里。”
薛氏被他这么一呛,只得悻悻地住了嘴不敢再多说。
荆彦皱了眉头道,“这里是办案重地,闲杂人等快快回去,不要耽搁延尉寺办案。”
薛氏无法,只得恨恨地瞪常夫人一眼,转身离去。
荆彦便转了目光看向常夫人,柔和道,“夫人,薛公在此处莫名身亡,延尉寺还需要再做调查,可能需要您移到别的院落去住,您看您能否行个方便?”
常夫人看着他柔柔一笑,“方才让使君见笑了。可否给我些时间收拾几件衣物,再搬到别处去?”
“这是自然。”荆彦拱手一让,示意她自便。
公仪音几人便又随着她进了房间。
薛逸海死的房间正是常夫人和他昔日的卧房,常夫人强忍着悲痛,收拾了几件常用的换洗衣物出来,最后再回头无限眷恋地看一眼床上的薛逸海,这才转了目光,轻声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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