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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宫花红 (尤四姐)


冯禄回道,“奴才打发护军去瞧过了,的确都枯了,只是眼下天还冷,挪了怕也活不成,何况还得让钦天监算日子掐时辰,主子恕奴才多嘴,墓上的东西该仔细些,若是有个差迟恐怕改了国运。”
锦书在一旁听着,揣度着什么枯了,又是什么挪不活,莫非是在说泰陵的神道树吗?她心里震了震,抬眼看太子,太子拧着眉头盘算起来,“眼下是正月里,要等天暖和,至少也得到三月里……回头让钦天监排时候吧,要赶在入夏之前才好。”
冯禄应了个嗻,太子对锦书道,“你做了这样的梦怎么不和我说?要不是前儿听大梅子说起,我还不知道你有这样的心结。我常盼着你别和我见外,我再不济,这点子事还能替你做,你也别说怕麻烦我,我就乐意被你麻烦,于我来说,是求也求不来的好事,能多为你做点什么,我心里也安慰些。”
到底各人都有隐晦的心事,太子千方百计的对她好,一方面是情难割舍,另一方面自然是对她有愧,她原先过得好好的,是他们姓宇文的硬把她拉下了马,叫她尴尬的在这宫中挣扎,还要低声下气的伺候仇人,她恨也是应当的,可惜自己未及弱冠,也没有开牙建府,能替她做的事有限,但只要是力所能及的,自然是要全力去办的。
锦书对他感激莫名,这件事是大得不能再大的了,没想到最后能依托他,于是对他深深一肃,道,“真是难为你想得周全,我也不知说什么好,大恩不言谢,往后太子爷有什么用得上奴才的地方,奴才定当万死不辞。”
太子淡淡的笑,“这是什么话!大过年的什么死不死的,我哪里有叫你上山下海的事儿,左不过让我待你好,别远着我就是了。”
锦书脸上发烫,忙低下头去。他的心思自己明白,只是唯恐回报不了他什么,白叫他操了那份心。
一旁的冯禄牙酸不已,万没想到素日里说起纳妃的事成锯嘴葫芦的太子,在锦书面前这么能说会道,那一字字一句句透出来的关切,就跟蛛丝网子似的密密缠绕,他要是个女孩儿,早就酥倒了半边了,且看锦书怎么说,要是有那么点儿意思,不论上头再怎么不乐意,好事就已经成了一大半了。
太子给冯禄使眼色,冯禄立马上前收拾碗筷,一面道,“锦姑娘放心吧,太子爷吩咐要最好的松柏,我昨儿上后海那片物色去了,碰巧看见一片松海,遮天蔽日的足有三千多棵,里头的树又高又壮,移过去栽种再合适不过……其实真要和你细说了又怕你伤心,不知怎么的,神道两边的石象生和华表都残破了,问了守陵的太监,开始他还支支吾吾的,后来我一通威吓才说出来的,据说上年雨水多,还老遇着响雷的天气,那雷也怪,总往宝顶上劈,三番四次的下来,宝顶倒没事儿,神道上的石象生就遭了殃,听着话头子是说那十二对石象生和两对华表代替宝顶受了过。”
锦书失了魂一般的瘫坐在靠背椅上,忍不住埋下脸轻轻饮泣。犯了多大的过错,死后也不得安生,怎么还要挨雷劈呢?难道活该被宇文澜舟篡位不成?过了这么多年,江山也改了姓,纵然有十万分的过错,如今人没了,也该烟消云散了,老天爷为什么还是不依不饶的!
太子抿唇漠然站着,在他看来是该醍醐的时候就要当头棒喝才对,她虽然不声不响,心里的恨有多深,就算不问也知道。泰陵的石象生和华表被雷劈了是真事,至于是不是替宝顶受过,也是人云亦云,授意冯禄在她面前提起就是要她知道,连天都认同大英,她也该卸下包袱好好过她的日子了,脑子里装满了恨作不得饭吃,不过苦了自己罢了。
冯禄见势不妙忙开解道,“怪我嘴快,早知道就不让你知道了。你快别哭,太子爷吩咐了,神道上但凡损坏的东西都照原样修缮,天暖和起来就开工,到十月里也该差不多了。”
锦书转过去拿帕子擦眼睛,齉着鼻子道,“奴才失仪了,太子爷别怪罪。你要重新整修泰陵,要是叫万岁爷知道了怕会震怒,到时候连累你怎么好。”
太子笑道,“这个你别担心,我一早就递了折子上去,皇父也是赞同的,朝堂上臣工们皆反对,皇父很是不悦,最后只说容后再议,想来就是默认了,这会子先张罗,该采买的要备足,等钦天监定下时候就开工。”
锦书微发怔,皇帝也答应了?替前朝皇帝修缮陵寝的事历朝历代都有过,不过按着宇文澜舟的冷酷性子,能叫他点头着实不容易。
太子放下箭袖整了整马褂,只道,“我要回去了,下半晌还有课业,回头皇父要来问的。”
锦书唔了一声,起身送他至门口,他走了两步回头看,轻声说,“进去吧,外头冷,我得了空再来看你。”
锦书点点头,看着他走到甬道尽头,拐个弯就不见了。
她茫然仰望,细密的雨落在她脸上,落进眼睛里,天那样暗,雨意缠绵,似乎下不到头。




第三十八章 把言闲语
宇文氏原先封地在南苑,论起出身,该当是北地人才对,所以正月初五看得重。迎财神嘛,马虎不得,皇帝本来就是天下最富有的人了,千里河山万里疆土尽在我手,什么都有了,就祈求风调雨顺钱粮满仓。锦书踏进了慈宁宫便听门上小太监窃窃在议论,所说初五晚上的阵仗排得大,升平署精心备了细乐和段子,皇亲命妇都入宫来,算是新年里的头场家宴。
锦书往偏殿上值替换春荣,可巧寿康宫的两位老太妃来瞧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很是高兴,招呼春荣和苓子同来伺候,三位老祖宗闲适的吸上两锅烟,拉拉家常,不觉已到未正,崔贵祥来请旨,到了加餐的时候,问老祖宗传不传膳,太皇太后点头,留两位老太妃一同用膳。
宫里的常年只吃两顿,午膳在巳正前后,晚膳定在酉时,未正和戌时另有加餐。伺候膳食是太监的差事,宫女插不得手,春荣便领着锦书她们悄悄退到值房里去,春荣掩着嘴哈欠连连,苓子叹道,“真是活受罪!快赶趟儿睡会子吧,这么熬下去身子也扛不住,晚上还有你忙的,前前后后那么些事情要打理,缺了你真不行。”
锦书大大的愧疚起来,期期艾艾道,“都怪我,全是为了我,我到慈宁宫来没给姑姑分忧,倒添了很多麻烦。”
春荣和苓子互看一眼,笑道,“别这么说,咱们做奴才的都这样,谁能保管睡够了呢!今儿是个特例,就为了晚上的大宴,大家都不得歇,你也逃不了,虽不在敬烟上,前后要伺候的多,怕是要忙到子时去呢!”
苓子问,“上半晌睡好了吗?我瞧着怎么蔫蔫的,像受了潮的青条。”
锦书勉力笑了笑,应道,“我有个毛病,白天睡不着,大概是没倦透了吧!说起青条,年下领的烟丝快用完了,要不我寻个时候上造办处去一趟吧,拿了牌子好上库里领去。”
春荣往炕上一横,闭着眼,枕着锁子靠背道,“用不上你,让小太监领去就是了,外头冻得脑子发僵,何苦受那份罪。”
苓子也说,“该得偷懒耍滑的时候也别含糊,你瞧我,以前火石蒲绒让外头送进来,火眉子还是你搓的呢,能省事儿的就别自己动手,嘴一张,嘱咐下面的就成,样样亲力亲为,生出二十个手指头来都不够使的。”
春荣讪笑着,“可不,你师傅在这上头可是把好手,你趁着她还没放出去好好的学上几招,那绝活,受用一辈子!”
苓子不依,“我还没数落你呢,你倒编排起我来了。”一边咬着后槽牙去咯吱她,春荣边挡边告饶,只笑得接不上气儿去,嘴里亲娘祖宗的叫起来,苓子解了恨方才收手,坐在边上直喘粗气,哼道,“别当你是掌事儿我就怕你,你再胡诌,看我怎么罚你。”
春荣揉着肚子道,“你这蹄子真够狠的,要出去了还开不得玩笑了?我说上一句你就折腾我,仔细出去之前叫老公公背了去,赶明儿封个贵人,你就升发了。”
苓子红了脸,啐道,“可见你每日里在想些什么!我没那个命,还是出去过我的小日子,该小心的是你!你是姑姑,在宫里时候长,天天的见,保不准一来二去就成事了,就算摊不上妃嫔的位分,回头老祖宗给你指婚,配个公侯伯子男的,你才是得了高枝儿呢!”
春荣直瞪她,“烂了舌头的,自己有了小女婿还说别人!行啦,过你的小日子去吧,过两年添个小子,逢着过年来瞧瞧我,我就高兴了。”
锦书看她们吵闹,只淡淡的笑着不说话。翻翻自己的火镰包,盒子里的烟丝眼看着要见底了,便掀了门帘出去招呼人上库里去。顺着廊庑朝偏殿看,大玻璃窗里人来人往的,都是寿膳房和御茶房伺候的太监,恰巧偏殿上站门的小宫女下值朝听差房来,她拦住了问,“今儿侍膳的人里有贵喜吗?”
小宫女摇了摇头,“没见着贵喜公公,姑姑找他有事儿?”
锦书怅然若失,只随口应道,“没什么要紧的,你去吧。”
大丫头和小宫女的值房是分开的,就像下等宫监没有资格坐椅子和高座一样,次一等的宫人休息的地方在廊子尽东头,隔着铜茶炊,是半间小小的梢间,里头没有炕,只有两三个人合坐一条的矮板凳。小宫女对她福了福,脚步轻快的绕过去,一路往下值房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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