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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宫花红 (尤四姐)


他趋前把她小小的身子按进怀里,心头打突,整个胸膛都是甜的。偷偷吻了吻她的发,他说,“你不做我的阏氏,左右两翼的首领来讨人,让你做他们的小老婆,你愿不愿意?你是跟着我,还是跟着那些臭烘烘的鞑子?”
怎么需要做这样的选择?这是她始料未及的,一边是鞑靼人,一边是亲弟弟,真叫人哭笑不得。
她无奈笑道,“这么的可不像话,就是做样子也说不过去,还是想别的法子吧!”
他的手臂收得愈发紧,“你不想时刻和我在一起吗?咱们历尽了苦,总算能够日日厮守了,我绝不让你离开我半步!”
锦书轻轻推他,可怜见儿的,在鞑靼久了,汉话难免会理解偏颇。她摇了摇头,“不对,不该用‘厮守’这个词儿,咱们是手足,这么说不合适。我想和你在一起,可也不能用这手段呀,天理伦常在上,顶着这名头,也忒叫人尴尬。”
永昼直起身,脸上现出一股子离经叛道的执拗来,咬着槽牙说,“不是顶名头,我真要娶你!我要你做我的阏氏,一旦夺回江山,我就废了那个鞑子,你就是大阏氏,将来是大邺的皇后。咱们共享天下,绝不落半点在别人手上!”
锦书像只刚被关进笼子的鸟儿,惶恐不安地瞪着永昼,猛回过神来,当即又便被他这席话震得魂不附体。耳边仿佛有几十架风车在转,嗡鸣声一阵大似一阵,要把她卷进旋涡里,撕成千万片似的。
“你大约是疯了!”她羞愤难当,涨得脸色通红,“这是能说着顽的吗?你再这样放肆我可要恼了。”
永昼垂手站着,眼神铁一样的坚定。她难以接受自己的亲弟弟有这种心思,这是人之常情。礼仪之邦的教条对他来说那么远,他是死过一回的人,还在乎什么所谓的人伦!他只知道自己爱她,她就是家,倾注了他所有对温暖的向往。有她他才有力气活下去,才有力气作战。他所做的一切不为自己,只为匡复大邺社稷,为了还她锦绣河山。
要留住她,想尽一切办法把她绑在身边。这世上没有相伴一生的姐弟,只有厮守到老的夫妻。他不能让她跟别人,这个法子是最保险的。
他提了提嘴角,“疯了就疯了吧!咱们本该就是一体的,你不爱我吗?你没有对我日思夜想吗?我熬得油尽灯干,活到今天也是为了你。这世上没有能叫我牵挂的了,我和行尸走肉没有分别,如今看见了光,哪怕是撞得头破血流也不能撒手!锦书,咱们都是最苦的人,不该互暖么?你心里还有宇文澜舟是不是?”他凝视她,失望至极,“你怎么能爱他?他是屠杀慕容氏满门的刽子手,手上沾满了大邺皇族的血!你想想皇父,想想母后,想想贵妃娘娘,想想哥子们!他们都瞧着你,你还在念着他吗?忘了他吧,他能给你的,我一样能够。你不想让江山重姓慕容?不想让玉牒继续下去?咱们的孩子,那才是血统最纯正的人间帝王……”
“你住口!”她濒临崩溃,失声喝道,“你中了邪魔吗?你再说,我绝饶不了你!”
永昼的嘴唇抿得死紧,额头青筋凸暴。他慢慢点头,“我明白了,你忘了仇恨,你被他放在蜜瓮里,泡得连人都不认得了。”
锦书头疼欲裂,她捧住脸喃喃低吟,“不是的……我没忘记……我只是爱他,没有办法。”她痛哭流涕,颤声道,“你怪我,我无话可说,我确实不忠不孝,就是让我死也是该当的。可是永昼,你不能这样做,连想都不该想,这是天理难容的事啊!举头三尺有神明,老天爷瞧着的,要天打五雷轰的呀!”
他听了嘲讽一笑,“就是要天打雷劈,我一肩承担。你别担心天下悠悠众口,但凡知道的人一个不剩,就再也没人提起你的身份了。宇文澜舟内廷还养着上百的女人,你甘于做那其中一员,让仇人糟践你的尊严?”他说着,抚上她的肩头,“好锦书,好姐姐,咱们才是最般配的。一样的出身,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岂是那南苑家奴能比的?”
她含泪隔开他的手,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觉得无边的寒冷,抱着胳膊缩成小小的一团。
神天菩萨,难道她活着的这几年不够苦吗?偏偏还要这样折磨她!她做错了,她爱上仇人,所以派了永昼来惩罚她?不如叫她去死还痛快些个!她一心一意要找的弟弟,无数次憧憬重逢后怎样的幸福完满,现在愿望实现了,却彻底把她打入地狱里。
早知道是这结局,不如不相认的好!
她颤抖得不能自已,脑子里灌了铅般的沉重,浑浑噩噩瘫倒下来。
永昼看她成了那样心里钝痛,只是再不舍也不能退让,苦极难极,挺过这一关就好了。
他上去拿毡子裹住她,用力抱在怀里,“锦书,忘了从前,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从今往后我们只有彼此,同荣同辱,我要给你最辉煌的人生。”
她挣了挣,侧过脸去,万般无力,“永昼,我就当你喝醉了,那些浑话往后别再说了。你要让我好好活着,就撂了那念想,这么的……我当真是没法子活。”
永昼心头拱火,咬牙切齿的冷哼,“我知道你性子哏,宇文澜舟不死,大家都不得安生。且等着吧,明儿后蹬就有一场交锋,我也瞧瞧他的能耐。十万大军固若金汤?他就是个铙钹,我也要钻出个小眼儿来!他最好别落到我手里,否则有他好果子吃的!”
锦书心惊不已,担心皇帝,又赫然发现在永昼面前毫无置喙的余地。悻悻然闭口缄默,视线落在炭盆里,思绪也随着一明一灭的火光起伏。
不会有事的,他绝顶聪明,多大的困难都能应付。她见过他听政办差,果敢勇毅,那样让人心生向往,仿佛天上地下没有能难住他的事儿。
想着又暗自垂泪,心里脑里念的都是他,恨不得立时就回到他身边去。永昼变成这样让她害怕,这话同谁去说呢?就是有人能听她诉苦,不堪到了极致,也断然出不了口。
“永昼。”她踌躇着叫了一声,他低头看她,眼里尽是探究之色。她无端瑟缩,思量移时才试探道,“明儿你也出战吗?这里离御营行在有多远?”
外头天暗了,屋里豆油灯昏暗,他的脸翳在阴影里,神色不明,声音显得分为清晰,“这冰天雪地,你别打什么逃跑的主意,跨出村子十步就得冻死。我是你最亲的人,难道你要扔下我,回那杀父仇人身边去?”




第181章 难寻红妆
漠北广袤,多是丘陵土坡。入了十月就是连绵不断的雨雪天气,雪下得厚了,莽莽堆积在平原上,往哪儿看都是一马平川。没有标识人烟稀少,饶是行过军的老人也拿捏不准。
卢绰头子活络,得了皇帝示下,转头就找了十来个当地人做向导。这些边民过冬没收成,银子喂得足,一身的邪火铮劲儿听使唤。
皇帝丢了皇贵妃,一天一夜没有安睡,熬得两个眼睛发红,这会子招了个蛇头进来问话。那蛇头知道住行在的必定是大人物,向上觑一眼,颤巍巍如履薄冰。
皇帝眼角乌沉,精神倒不萎靡,抚着案上黄玉镇纸问话,“你们牧人靠天吃饭会瞧天象,依着你,这雪还得下多久?”
蛇头缩了缩脖子,赔笑道,“回帅爷,我之前看过风眼,照这态势,至少也得三五天的。”
皇帝靠向迎枕,低头琢磨着也不说话。宝座两侧的随扈大臣们闷着头,暗揣他这会子气八成还没消,谁也不敢随便说话去捅那灰窝子。
帐下眼风如箭矢穿梭,昆和台是直臣,他忍了会儿,抬头拱了拱手道,“主上,东乌珠穆沁旗在新巴尔虎右旗西南,咱们这会子调头往那儿攻,势必过哈剌孩卫。鞑靼游牧,拔起帐篷扛上马背就能跑,他们带着主子娘娘往巴尔斯和逃窜,那头有蒙古驻军,咱们的骑军总要和蒙古军遭遇。”
皇帝抚了抚发烫的前额,只道,“你修书给蒙古阿特汗,并瓦刺、兀良哈各部,诏告朕严讨鞑靼,三卫各领其所部,以安畜牧。没他们什么事儿,安生挤他们的羊奶。要来搅局,朕就顺势把大兴安岭以东都收回来,把他们赶出大英版图。”
卢绰挠着头皮,磕磕巴巴的说,“主子,奴才这两天想了又想,弘吉图汗掳走主子娘娘,是不是要拿娘娘顶在刀尖儿上同主子谈条件,这蛮子办事也叫人费琢磨,到这会子也没个说法。”
皇帝摇了摇头,“皇贵妃是他姐姐,他就是逼上了绝路,也不至于在她身上打主意。”又问继善,“撒出去的哨子有信儿没有?一昼夜了,朕就不信,他们有通天彻地的本事。大雪封了山,肯定走不远。”
继善躬身道,“请主子稍安勿躁,四队人马搜查方圆三十里内,目下还没有回奏,必是一处一处挨村挨户的盘问,奴才料着回程就有好消息的。主子一夜没合眼,还是趁这当口歇会子。奴才们外头候着去,一有信儿就来谒见回禀。如今大战在即,万岁爷万事一身,好歹保重圣躬,龙体安康,便是三军的福泽。”
皇帝叹道,“朕省得,只是牵肠挂肚,着实的合不上眼。”
她在永昼身边,性命是无忧的,可他们姐弟相见了,凭着锦书对这位弟弟心心念念的情分,这辈子还能回他身边来吗?想起这个就叫他丧魂,他在她心里地位远不及永昼,不论先头怎么个恩爱法,终究是差了一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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