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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宫花红 (尤四姐)


锦书恹恹的摇头,“我已经越了品阶享份例,树大招风,叫别人说嘴。再去求太皇太后,越性儿的不知足了。”
春桃不满的说,“主子瞻前顾后的,非叫人骑到脖子上才算完!”
锦书前头疼得浑身无力,这阵子嘴唇煞白,满头的虚汗,只道,“你且放心,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要打压我一头,我能看得过的不去计较,倘或过了,我可不是善茬!”
她还森森磨了磨牙,边上几个人嗤地笑起来,春桃道,“你快别往自个儿脸上贴金,咱们一处混大的还不知道你?整天的胡吃闷头睡,晋了位尽瞎忙,也不琢磨怎么讨万岁爷的好儿……”
锦书脸上黯然,她们不明白,她和皇帝的问题并不是讨个好,下个气儿就能解决的。就像断在肉里的刺,面上看不出什么,时候长了肉会溃烂腐朽,里头都空了,没了底子,轻轻一碰就坍塌了。
蝈蝈儿弯腰看她,小心道,“主子,奴才找李总管去吧,叫他往皇上跟前递个话儿……”
锦书费力的转过身侧躺,“别去,他都把我轰出来了,还去找他干什么?讨没脸吗?我丢不起那人,弄得没爷们儿就不能活似的!”
三个人悻悻然闭了嘴,隔了半晌又听她说,“我睡会子,你们都出去吧,不用守着了。这会儿像是好了些,小肚子里暖和起来了,受用多了。”
木兮和春桃都看蝈蝈儿,蝈蝈儿皱着眉无奈应是,递了个眼色,把床前人都支了出去。




第142章 惊飙动幕
皇帝带了一肚子的火气进军机处,拍桌子摔椅子的把几个大章京骂了个狗血淋头——
“你们审了外埠的折子,不是说北方大定吗?请安折子一封接着一封,问朕安、奏捷报、音旗大胜、匪寇平息,结果呢?朕坐在金銮殿上被你们糊弄,你们好大的胆子,长了几个脑袋几条命?”
军机大臣、御前行走们抖得抽风一样,个个面如土色,冷汗淋漓。
“太子呢?”皇帝眼光一扫,厉声道。
太子膝行几步上前,磕头应道,“儿子在。”
皇帝狠狠盯着他,“你是干什么吃的?通本是你管着的,你只顾批,也不核对吗?”
太子颤声道,“请皇父息怒,儿子无能,恳请皇父责罚!”
兵部尚书敏鄂磕头道,“启奏皇上,是奴才的差使没有料理青白,如今宁古塔绿营守军都统是郑国维,原是郑源的儿子,只因郑源老病不堪任事,他儿子从军十二载,颇有建树,朝廷体恤,上谕军中事务由郑国维暂行代管。奴才万没想到他邀功媚宠,竟敢发伪报。请主子恩准,奴才愿立功北方,为朝廷除此癣疥之疾。”
皇帝一哼,“朕御极登基,立志要创大英极盛之世,北方鞑靼一日不除,朕寝食难安!朕向来不怵你们批龙鳞,也不阻你们犯颜直谏,只是谎称大捷诓骗朕,着实可恶可恨!”他不胜郁闷的透了口气,一通躁怒口干舌燥,伸手去够茶,边上的李玉贵料想茶早凉透了,忙塞了杯温热的在他手里。他端杯润了润喉方道,“千里去做官,为的银子钱。想来朝廷的那点养廉银子算不得什么,只怕北方还有盘剥百姓的事儿,那郑国维除了要利,还要名儿。你即日点后扈前营的人往漠北彻查此事,另指派个正经人填缺。郑源军功颇多,但功过不可两泯,他儿子的那点臭事要好好摆布,传刑部严办,少不得是个人头点地的罪名儿。”
众人直挺挺跪着道是,皇帝发了半天的火也乏了,摆手道,“罢了,都起来吧!这事不能全赖你们,只怪朕轻敌,鞑靼部族日渐强盛,竟是死灰复燃了,真出乎朕的预料之外。年年清剿,年年落空,大英的绿营愈发回去了!”
大臣们莫不股栗变色,只当皇帝总还有一番说头,谁知圣躬却缄默下来,怏怏不乐的下炕穿了凉里皂靴,临走撂了一句话,让太子“好生自省”,便摆驾回养心殿去了。
皇帝换了三十六抬大轿,改乘黄金曲柄华盖御辇。坐垫子方方正正寸把厚,是竹篾做的,上了桐油,瞧上去油亮光滑。扶手上雕刻龙腾虎跃纹,紫檀木镂雕漆黑如墨,皇帝一手托腮,一手在龙头上笃笃轻点,久久凝视,心里只觉沉重。
皇帝问,“谨嫔回去了?留下什么话没有?”
李玉贵呵腰道,“回主子,谨主子什么都没说,交辰时就往慈宁宫请安去了。只是内务府回话儿来,说谨主子那里传了御医进毓庆宫。”
皇帝原本半倚着,听了这话直起了脊背,“是什么病症?”
李玉贵忙道,“女科里的毛病,说是行经不畅,疼得厉害。”
“眼下呢?”皇帝急道,“打发人去问过了吗?”
李玉贵道,“才刚长大头去瞧过了,蝈蝈儿说睡了,把人都轰出来了,不知道里头情形儿怎么样。”又道,“谨主子心思重,您叫起出养心殿,谨主子后头悄悄送到影壁,您的话不用奴才传,谨主子全听见了。奴才想,是不是谨主子伤了心神,才会作下病的……”
皇帝心里直抽痛起来,她伤了心神,自己何尝不是?这么做也是没有办法,她常在养心殿里走动,难免要和太子碰面。他如今是草木皆兵,只要分开他们,她便是更恨他,他也认了。
李玉贵偷偷瞄了皇帝一眼,犹豫道,“万岁爷,奴才还听说一桩事,皇后主子在秀女里挑了一位,给晋了嫔位,眼下安置在毓庆宫了。”
皇帝皱了皱眉头,抬掌拍在龙头扶手上,虎骨扳指咔的一声脆响,竟裂成了两半。皇帝扬声道,“停辇!”
李玉贵吓得身上一颤,吸着干瘪的肚子越发呵下腰去,只等着雷霆震怒。隔了好一会儿才听头顶上哼了一声,“好个贤明的皇后,朕的话也作不得数了,她偏和朕打擂台么?”
李玉贵一凛,诺诺答道,“万岁爷,祖宗规矩,后/宫由皇后主持,主子娘娘定了位份,连太皇太后也没辙。”
皇帝咬着牙道,“怪道让她有恃无恐了!谨主子怎么说?”
“谨主子性子好,对上头的示下不能说什么,回去就把西配殿腾出来给了容嫔娘娘,自己住东边去了。”李玉贵据实道,“先头两边的人起了点小争执,谨主子那边的两个丫头和容主子那边的嬷嬷闹起来了,倒不是什么大事情,就为了容主子那边倒腾摆设,响动大了吵着了谨主子,春桃出去说了两句,容主子的奶妈子嘴里就夹枪带棍的数落。”
皇帝冷声道,“怎么不叫蝈蝈儿处置那个眼里没主子没王法的混账婆子?”
李玉贵垂手道,“蝈蝈儿她们也有忌讳,容嫔是皇后主子的人,谨主子再怎么也不好得罪她。况且容主子是大学士孔丰的闺女,有那一层,脸面更大……”
皇帝冷笑道,“孔丰的闺女比旁人高一等?她有哪门子的脸面?满朝廷都是朕的丈人爹,朕倒成了孙子辈儿的了。”
李玉贵心里知道,皇帝早把锦书看成和自己是一体的,谁对锦书不敬,比犯上罪责还大。他呐呐闭上了嘴,反正他也不是真要劝谏什么,不过是让皇帝知道容嫔的出身罢了。
“起驾,去毓庆宫。”皇帝道,“传太医院使麻利儿过毓庆宫,打发严三哥过去,他治女科是行家。”
后面窝了半天的长满寿嗻地一声应了,拔腿就朝乾清宫去了。
御辇一路飞奔到了前星门,皇帝下辇进门,门上太监本来袖手缩脖的兀自受用,冷不丁看见皇帝进来,吓得齐齐跪倒下来。
皇帝一路风风火火穿过惇本殿往毓庆宫明间去,跨进门朝左面瞥一眼,门前跪着个明铛凤笄的女子,身后带了一个嬷嬷两个宫女,俯身趴地道,“奴才恭迎圣驾。”
皇帝冷冷一乜,“你就是孔丰的闺女?”
容嫔心头怦怦急跳,吃不准皇帝是不是替东屋里的撑腰来了,天威不容触犯,直紧张得头晕耳鸣,嗓子眼发紧,干巴巴的应了个是。
皇帝瞧一个嫔,一直跪着也不好看相,便让起喀。看了她后头的嬷嬷一眼,道,“好生管教手下人,朕的内廷不是戏班子,千万要绷紧了皮,下回再有出格儿的言行,自己上内务府领板子去。”
容嫔悚然一惊,不由看过去——
皇帝的朝服还没来得及替换,明晃晃的五爪金龙团花褂并十二章祥纹,沿海龙皮披领像张开双翅的海东青。他背手昂然伫立,脸上是寡淡的神情,那是不可一世的帝王之姿,天生的尊贵威仪,即便就在你面前,似乎也是隔着九重天般的难以企及。
容嫔有些羞怯,进宫前也听父亲说起过当今圣上,赞美之词怎么都用不够,简直就是开天辟地第一圣主明君。今儿一见,果真是不同凡响的。将近而立,正是鼎盛的春秋,模样儿清隽,又有矜持沉稳的做派,只是性子疏淡了些。
想着又不免捻酸,他对东屋的那位确实是不一般,自己初来乍到,却得不着一个好脸子,他甚至都不肯正眼瞧她,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呢!
皇帝也没空和她们多计较,抬眼看那四椀菱花门,绡纱的槅子隐约透出光亮来,门后却是悄无声息。皇帝惶然觉得害怕,不敢去推那扇门,便问侍立的蝈蝈儿,“你主子这会子怎么样了?”
蝈蝈儿负气,故意看了眼西屋门前的人,一面回道,“主子眼下睡着,可奴才知道她心里苦闷,把咱们都赶了出来,自己又病着,一个人不知要流掉几海子的眼泪呢!原本好些儿了,因着惊动了起了身,像是又不济了,万岁爷还是进去瞧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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