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循着蝉鸣声找准位置,凝神屏息,用竹竿轻巧地往上一抬,竹竿顶端就粘了只蝉下来。一粘一只,像是随手而得,并不费力。不一会,他们腰上挎的竹笼子里就黑压压的一片。
我来了兴致,顶着骄阳也要拿那竹竿来玩一玩。
几个少年懵懵懂懂地望着我,杵在那不知所措。
齐安喝道:“无礼刁民,见了皇上还傻站着!”
他们立即扔了竹竿,朝我跪下。
我赶紧说:“不知者无罪,平身吧。”
他们拘谨地站在我面前,挤成一堆。
我尽量温和问道:“你们用什么办法捉蝉的?”
其中一名黑瘦的少年小声回答:“在竹竿上涂了树脂,将知了粘下来。”
我伸手指了一下,“你们把知了捉在笼子里带去哪里呢?”
他说:“吃了。”
我惊奇不已,问:“吃蝉?如何吃?”
他喏喏说:“在油锅里炸了吃。”
我看着笼子里挣扎着乱飞的夏蝉,胳膊上起鸡皮疙瘩,又忍不住好奇心想要试一试。于是叫齐安多给了他们些赏银,叫捉完蝉以后留下一笼子给御膳房送去。
他们捧着那些银子乐得合不拢嘴,朝我磕头谢恩。
我俯身捡了根竹竿,看准了树梢上一只肥大的蝉,正想出手,那只蝉却飞走了。接着换了处地方又试了好几次,仍然徒劳无获。
“皇兄真有雅兴。”察德粗厚的声音突兀地冒了出来。
我回头瞪着他,“你何时进园来的?”
齐安在我身边小声提醒:“皇上早晨说要召荣亲王进来的。”
我一拍脑袋,中午迷迷糊糊睡了会,竟然忘了。我笑着将竹竿还给那少年,叫如嫔回去歇着,然后与察德一同进殿去。
察德的脸颊凹陷了,原先壮实的身躯如今变得精瘦。也不像从前爱笑了,仿佛变了一个人。我召他来陪我住两日,不然在这园子里除了上朝议事之外就颇无趣,闲得发闷。
矮榻上铺了玉簟,一人一碗酸梅汤喝着。
我问他:“初为人父心
15、玲珑彩-5 ...
情如何?”
他麻木地应答:“不是我最喜欢的人生的孩子,就好像不是我的孩子一样。”
“怎么能这样说?那可是骨肉至亲。”
“等皇后的孩子出世,皇兄便能明白我。”
我冷不丁想起皇后那张脸,心里添堵。整整一个冬天她没让我好过,不过也总算让我记住了她的样子。
察德也很清楚我和皇后的关系。碍于呼延家族的庞大势力,群臣在政见上都只能纷纷附和,令我十分被动。这是拔除摄政王的势力之后导致的失衡。从前我身后有摄政王,与甯太妃、呼延将军相互牵制,如今只剩我自己了。
酸梅汤流入喉管,身子里一片冰凉,我说:“察德,我们好久没摔跤了。”
他憨憨地笑了,“皇兄,摔跤我可不会让你。”
无论摔跤还是喝酒,我果然都比不过察德。
流了一身汗,筋疲力尽躺在垫子上,几乎要睡着了。
察德喃喃说:“我又看见她了。”
“什么?”我迷糊之中睁开了眼。
察德空洞的双眸直直望着顶上的藻井,念叨:“我又看见了长兴的鬼魂,她冲我笑呢。这次离得很近,我差点就碰到她了。”
“察德,你别再想长兴了,看见了鬼魂又怎样?到底是鬼魂,她又不能活过来。”
“我想和她一起变成鬼。”
我翻身揪住他的衣襟,嗤笑道:“疯子,好好看看你身边的人,你母妃、你妻女,她们难道不是人吗?一个死人怎么能比活人还重要?”
察德哀伤地望着我,苦苦一笑,“我也不明白,若是明白,就不会这样了。”
我松了手,站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你是赫连察德,是草原上的雄鹰,没什么能阻挡你翱翔。鬼魂也好,死人也罢,何足惧?”
察德爬起来,曲膝坐在地上,汗珠顺着鼻尖滴落。
这时候我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也会沦落成这样。
晚上叫御厨做油炸知了,呈膳食的小太监都有些发抖。
我看着一盘黑漆漆的飞虫心里打怵,暗暗觉得恶心。
察德面如常色吃了好几只,赞道:“真香,蘸上香料更美味了。”
如嫔用手绢捂着口鼻离我远远的,我瞥了她一眼,大无畏地夹起一只知了往嘴里送。什么味儿也没尝出来就咽下去了。
如嫔牙关打颤问:“皇、皇上,好吃吗?”
我郑重其事点头:“不错,人间美味。来,你也尝一个。”
如嫔花容失色,一面闪躲一面讨饶:“皇上快饶了臣妾罢!”
我有种诡计得逞的感觉,唤齐安:“我吩咐御厨做了两盘,还有一盘你去拿出来给大家分着吃了。”
齐安顺从地领命下去,不一会端了一盘炸知了进来挨个分给太监们。
在我的注视下,众人如受大刑似的把知了吃了。
15、玲珑彩-5 ...
我觉得自己越来越坏了,专爱为难人。
察德好像没说假话,他面前的那碟子全吃光了。
捉弄人可是有报应的,我半夜里突然腹痛,大汗淋漓。如嫔吓坏了,赶紧禀告太后,太后又传了好几个御医来替我诊治。
我神智不清,睁着眼只看见一片帐幔的明黄色,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好像飘啊飘啊就要上天了。
御医颤颤巍巍跪下,说我中毒了。周遭陷入一片死寂。
中毒……所以我快死了吗?可是我还有件事没做。我要去看看丝绦的新瑞瓷器店,还要给她送银子呢。
16
16、玲珑彩-6 ...
作者有话要说:修改
我流的汗将头发都渗湿了,闻着一股山茶油的味道。很不甘心就这么睡过去,于是一直强撑着,手牢牢牵住母后的一片衣袖。这样的时刻,我最不舍的人是母后。倘若我能好起来,再也不会怨她对我过分管束。
御林军抓了许多人来,厨子、宫女太监、连着白日里来捉蝉的那几个少年都铐进了大牢。还有赫连察德,我倒霉的皇弟也被牵连,暂时关押了。
甯太妃闻讯赶来,激动得险些冒犯母后。眼看形势越来越僵,好在,御医从晚膳的菜单上发现了端倪,其中有一道菜名写的:炸金蝉。
母后脸色惨白,痛心疾首叱呵:“谁那么大的胆子给皇上吃虫子?”
齐安跪在地上一直磕头:“是奴才没看好皇上,皇太后恕罪!”
母后急切问:“皇上真吃了吗?”
齐安连连磕头:“吃了,还赏给奴才们吃了,还有荣亲王也吃了。”
我用力睁开眼,虚弱地说:“不怪他们,是朕想尝新鲜。”
御医躬着身子回禀:“大概是野蝉不干净,皇上吃了闹肚子。”
甯太妃猛地发出一声惊呼:“哎呀,那察德会不会也生病了?他此刻还被关押在又阴又潮的大牢里呀!”
我挥挥手,有气无力念叨:“快去将察德放了。”
知道自己并不是中毒以后,放心地喝了药睡下了。外头仍然有不小的动静,皇帝无端端生病,必定要有人出来受罚的。
总之这一夜不太平,我以后都不会再吃炸金蝉了。
隔日,如嫔被母后遣回宫去了,可惜我还没来得及检查她的字练得怎么样了。
这两天腹泻,精神不振,没有上朝。
中午喝碗海参粥便觉得恢复了气力,跟母后说要亲自送察德回府。
母后说:“皇上乃国君,怎么能纡尊降贵?”
我平摊起双臂,由齐安替我穿戴衣冠,一面说:“母后,那日冤枉了察德,还将他关押了,今日我去送送他也是略表歉意。”
母后面色如常,手里拉着一串佛珠,道:“他只会陪皇上疯,不知劝诫,关了也不冤。”
“未免甯太妃那边不愉快,朕还是去一趟罢。”我笑着说道。察德吃了那么多,肚子也不舒服。甯太妃不放心便也在园子里住下了,打算今日一早回府。
自从荣亲王妃诞下郡主以来甯太妃一直气不太顺,母后与她明着亲如姐妹,暗地里斗了二十几年。我不像母后那样憎恶她,毕竟她也是为了察德而已。
到荣亲王府之后特地去看望了还不满月的小郡主。
乳娘抱她来给我看。在浅红色的襁褓里小小的一团,可爱极了,粉嫩的小脸蛋上洋溢着和察德一样憨厚的笑容。我问察德:“取名了吗?”
“拟了许多,却没选好,我与母后中意不同的名字。”
“那
16、玲珑彩-6 ...
你们便好好商量商量。”我不敢逗弄小郡主,害怕她太过娇嫩容易受伤害,所以只是看着她。
甯太妃端着茶盅小口抿着,眼神时不时瞟过来,笑嘻嘻说:“皇上真是喜欢我们小郡主啊,等皇后娘娘年底临盆也生个小公主就好了,她们可就有伴儿了。”
我答道:“是啊,朕也希望是个小公主,不过这事要看天意。”
察德送我到王府后门,临走之前,我以君王的口气命令他:“以后不许再去长兴公主府,朕会命人把那拆了重建。安心照看自己的家人,别胡思乱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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