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湛英想了想,道:“毕竟是没影的事,眼前先这么着吧。”
长青摇头道:“还是先问清楚,我这里可以拖延,真成了,这位姑娘在宫里的时日,也不会有什么盼头了。”
见他坚持,李湛英无法,只得依他,不过还是哭笑不得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这当义父的要推你进火坑,年纪轻轻的,心思倒重。”
长青由得他说,一边听,一边眼眸略微弯了弯,李湛英就有些叹气了,捏了捏他单薄的衣袖,语气里带了几分温度:“一会儿你让小松子去趟织造局,你这身衣服穿了有两年了,也不知道换。”
鸦青色的麒麟服用上等宫缎缝制,新制的在太阳底下能发亮,摸着也柔软,长青身上这件已经磨掉了亮光,绣图也黯淡,看着有几分黑沉。
长青笑了笑,眼里带上几分温柔之意,李湛英看得更想叹气了,摸出一张泛黄的银票来,塞到他手里,见他推拒,只道:“拿着,你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早跟你说,别人打点你,你拿着就是。谁说拿银子一定要办事?这点道理都不懂,早晚手底下人要跟你离心。”
“多谢义父关心。”推拒不过李湛英,长青只得把银票收下,“太子平日的打赏不少,我想着再收太子妃的银子就有些说不过去了,而且要是让太子知道了,定是要恼的。”
李湛英平日不大关心东宫的事,颇有几分稀奇道:“那许良媛呢?太子宠了那么久,竟是个蠢的不成?”
长青就微微的笑了起来,黑沉的眸子都染上了亮光,他温柔的说道:“很快就没有许良媛了。”
微微清冷的声音碰撞在落雪的沙沙声中,一阵寒风吹拂过去,几分凉意蔓延而上雕着龙纹的白玉方柱,又淹没在层层深雪之间。
青黑的鞭痕被泡发,周遭已经烂得通红,还破出许多小口,伤痕累累的手浸在冰冷的水里,似乎还能摸到细碎的冰,宝儿只觉得每搓一下衣服,都能隔着搓衣板把手上的皮肉搓下来,好在她已经无师自通的学会了做表面功夫,大部分的厚重衣服过一遍水就晾,只有实在不干净的,才要洗上两遍。
靠着这一点小聪明,她总算把昨天的百十来袋衣服给混了过去,不知道是不是运气,那管事婆子抽查了几件,全是她洗过的最干净的衣服,她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一大早起来,又是一个推车的衣裳等着洗。
宝儿已经不想着去贿赂那个管事婆子了,前天和她一起来的素净主子被欺负得实在受不了,给了那管事婆子好几件首饰,没想到那管事婆子收了东西不认账,还把让人把素净主子的东西全翻了一遍,值钱的都拿走了。
搓了一早上衣服,宝儿只觉得腰和背都不是自己的了,她的手一开始疼,习惯了反而没感觉了,只是觉得累,这种累好像完全没有尽头似的,她刚来时觉得这里的伙食不是人吃的,只是待了一天,她只恨自己抢不到。
宝儿饿得头发晕,手底下的动作也缓了几分,然而一瞧见管事婆子大步走进来,她连忙打起精神,努力的搓着手底的衣服。
蓝底的布鞋在眼前停下,宝儿不受控制的抖了一下,抬起头看向一脸阴沉的管事婆子,注意到她手里抓着一大把布袋子,她咽了咽口水,“李监工……”
管事婆子一把抓着宝儿的头发把她拎起来,让她看这些布袋子,“这些都是你经手的吧?你自己看看,这是洗过的衣服?啊!”
宝儿被揪着头发,疼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了,她连声告饶道:“我重洗,我重洗……”
管事婆子都要给她气笑了,狠狠的一脚踹在她身上,宝儿一个避之不及,整个人都扑在乌木大盆里,冰冷冷的水把她的棉衣浸透,她瑟缩一下。
头皮很疼,被踹的肚子也很疼,她模糊的视线看向恶狠狠的数落着她的管事婆子,她感觉眼前的人好像不再是个人了,而是记忆里镇子上那条凶恶的,差点把她咬死的大狼狗,正朝她滴着口水。
周遭洗衣的宫人没人出声,除了管事婆子的骂声之外,只有搓衣服的声音此起彼伏,宝儿有种难言的恐慌,她觉得整个世界都没了声音,也没了人,只剩下她和这只即将要咬死她的大狼狗。
又是一脚踹在身上,宝儿瑟缩着身子想要避开,却没了那个力气,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宝儿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骑在她爹的脖子上,她娘戴着好看的金簪子走在后面,她爹笑眯眯的指着一大片看不到尽头的水田,跟她说,宝儿,你看,这些全是咱家的。
那水田真大,她爹说要背着她一直走到尽头,可走到她爹累得走不动了,还是没有走完。
宝儿记得,她娘常常跟她说,她怀着她的时候家门口一颗树开了十个月的花,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鸟儿过来围着,所以她是小姐的命,生下来就是要享福的。
那个时候真好啊,每天睁开眼睛没有做不完的活,李伯变着花样给她做好吃的,附近几个村子的孩子都不敢欺负她,还带着她上山抓蛇玩。
以前她不知道什么叫享福,现在想想,以前的日子,每一天都是在享福。自从来了宫里,她就没过上一天的好日子,睡的是通铺,吃的是冷饭,见人就要跪,一句话说不好,就要被打板子。
宝儿是硬生生哭醒的,她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两只手被包成了粽子,整个人睡在又软又暖和的床上,她几乎有些不敢相信了,直到身上的疼痛一阵一阵传来,才慢慢回过神。
王容推门进来,就见自家傻侄女愣愣的看着手发呆,又好气又心疼,道:“别愣着了,起来把粥喝了。”
宝儿反应过来,连忙道:“二姑,二姑!”
“叫什么叫,不认得了是怎么的?”王容盛了一碗粥,转过身刚要说什么,就见宝儿眼睛亮亮的看着她。
“二姑,我真的从那个鬼地方出来了?我不是做梦吧?”宝儿惊叫起来,她的眼睛是那种很好看的形状,瞪大了也不显生气。
王容摸摸她的头发,也有几分心疼,叹道:“好了,都过去了,你也是笨的,我让你打点一下管事的,怎么还让人欺负成这样?”
宝儿一边拼命扒拉着粥碗,一边顺口道:“她……她把人家,东西拿走……照样给活,干……”
宝儿实在是饿得狠了,吃得急,说话就不利落,王容怕她噎着,也不问了,给她倒了一杯温水,放在手边。
一碗粥灌下去,宝儿长出一口气,又喝了口茶,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忽然想到了什么,她翻了翻自己的袖袋,然后整个人就蔫了,看向王容,“二姑,你给我的银子我本来没动的,不知道怎么的没了……”
说着,她都要哭了,刚来宫里她就丢钱,这下还把二姑给的一起丢了,她怎么就这么笨!
王容沉默了一下,然后示意宝儿低头,宝儿不明所以的低头一看,然后抬起头,仍旧不明所以。王容都要给气笑了,一点她眉心,“傻东西,你穿回来的那身已经洗了,这是刚给你领的。”
宝儿知道银子没丢,长出了口气,王容见她笑嘻嘻的,一点也不把自己受的委屈放在心上,倒是又心疼了一会儿。
第5章
暖意融融的承乾殿内,应天帝把奏折批完,打了个哈欠,微有些倦意,正在这会儿江时敬恭恭敬敬的捧了召寝牌来,他想起后宫里那些个没了颜色的老人,越发无味起来,抬手让撤了。
李湛英连忙传了更衣女官来,应天帝本有些倦怠,也想着就这么歇下,不曾想平日里更衣的四个女官里换了个新人,生得有几分明艳姿色,他起了兴致,目光落在那女官身上。
应天帝不像先帝,方才打眼一看颇有些惊艳,看得细了就发觉这女官虽然模样生得好,却至少有二十上下了,他兴致淡了点,打量了一下那女官双手,越发没意思起来。
不经意想起那晚在丽妃宫里见过的伺候宫女,模样还在其次,撩人的是那烛光下几乎泛着柔光的双手,那玉手轻抬,缓缓撩起一点水花,简直成了一副画似的。
应天帝失了兴致又起了兴致,想着天色也不算晚,便对李湛英道:“上次丽妃宫里那丫头,你可还记得?让江时敬传她来侍寝。”
李湛英面露几分难色,“主子爷,这会天晚了,等人再送来,岂不耽误?”
应天帝还从来没见李湛英这般没眼色过,挑了一下眉,道:“想骗朕?说实话。”
李湛英没吭气,倒是身后的小太监连忙道:“主子爷,不是李总管不想召呢,上次回去之后李总管就跟我们说,主子爷定是留意上那丫头了,得先教教规矩。”
内侍和朝臣不同,应天帝并不觉得李湛英揣摩他的想法有什么不当的地方,只是道:“那如何就不得见了?”
小太监刚要说话,李湛英拦住他,说道:“回主子爷的话,不是什么大事,那丫头犯了点错,让丽妃主子打了几板子,发到浣衣局去了。”
李湛英说的轻描淡写,但应天帝还是能从他神色里看出来,哪里是打了几板子,是他忘了,以丽妃那个横性子,只怕人早去了半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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