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挣脱周家敏的手,严肃地问她:“家敏,你······为什么一直叫我姐夫?”
周家敏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讷讷地回道:“因为······你就是姐夫啊。”
“你最初,真的不知道我是国主吗?”他犹豫再三,终于把话问出来。
有些事情被他潜意识压制住,自欺欺人地忽略掉,但只要他认真回想,总会看到些蜘丝马迹。他承认自己不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但家敏的每一次出现,每一个要求,好像都是冲着他而来。试想,除了他,皇宫内还有谁喜欢将诗写得如此缠绵悱恻,他是知道娥皇经常将他写给她的闺房之乐拿给家敏看的。家敏是个女孩子,如若不知道他对娥皇的承诺,会向一个只见了一面的陌生男子要求给她写诗吗?那首《手提金缕鞋》为何就在第二天传得人尽皆知?他最不愿意思考的就是,他跟家敏的相遇,真的是巧合吗?家敏······真如她表现的这么单纯美好吗?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周家敏生气了,仰头大声责问李煜:“难道你以为是故意抢姐姐的夫君不成?”说着,她鼻子红了,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流下来。
李煜痛苦地闭眼,“我不知道你的真实想法是什么,好了,你自己去玩吧,我要回去处理国事了。”
“不许走!”周家敏扯住李煜的衣袖,哭着说:“不是的,不是的,你误会了,我真的没想跟姐姐抢走你,我一开始是真的不知道你是国主的······我只是,只是不知如何面对姐姐跟你,才一直称呼你为姐夫的,你相信我,重光······”
“是我的错,是我自己意志不坚定害了你和你姐姐,都是我的错······”李煜闭着的眼睛流下泪水,他转头,一根根掰开家敏攥着的手指,转身离去。
“重光,别走!”周家敏冲上去从身后抱住李煜:“我知道这件事情伤害了姐姐,但是,姐姐现在只是气在头上,等她气消了,她就会原谅我们的,你别走,别不要我了······”周家敏边哭边用力圈着李煜的腰。
李煜扳了几次皆推不开她,只能无力地垂着手,任由她抱着,心中满是苦涩滋味。
“你这个坏女人!”突然,大皇子仲寓不知从何处跑了出来,他跑到周家敏身后,抡起小拳头,用劲吃奶的力气捶打着周家敏。“就是你,害得母后伤心难过,还害死了我弟弟,我要为母后跟弟弟报仇!”
小仲寓人小但力气可不小,他早在六岁就开蒙,学习诗书的同时每天下午都由专门的师傅教授君子六艺,练出了不小的力气。
周家敏被他一拳拳捶在腰上,虽然很痛但她仍然倔强地抱着李煜不放,只是哭得更大声了。整个御花园顿时显得兵荒马乱。
李煜无奈叹气,顾不得挣扎,他命令尴尬站在一边的小福子以及众宫女:“你们把大皇子拉开,别伤着他。”
众人连忙上前又哄又拉,终于将这个小魔王与周家敏隔开。
小仲寓被拉开了,但还是不甘心地伸出小腿用力踹啊踹的,想要一脚踹掉这个坏女人。
李煜松了一口气,正想将周家敏也拉开,却见张元从皇宫屋顶上跃下,运用轻功轻易地跃到李煜跟前跪下:“国主,娘娘病重,请您立刻移驾感业寺!”
张元的话郑地有声,一时间,整个御花园都安静了。李煜闻言只感到一阵头晕,小仲寓却只是静了一下,立马哭了。
“呜呜呜,我要母后,我要母后!”
“快给我准备一匹马!”李煜立刻推开周家敏,回头看了正啕嚎大哭的小仲寓一眼,伸手捞起他夹在臂下,心急地朝外面一路奔去。
第11章 渣夫李煜11
娥皇足足昏迷了两天两夜了,而他,也静静看了她两天,不吃不喝。
他望着她孱白的病容,毫无血色的唇,怎么呼喊她都不会再像以前那般温柔应答,然后给他一个璀璨如花的笑容。如若不是他看到她的胸前还微微起伏,他甚至以为她已经不在了。娥皇曾经有过比现在昏迷的时间还长,但不知为何,他这次恐慌地感受到,娥皇真的要离开他了,就如她说过很多次的那样“我累了,想随仲宣去了”,这一次,他可能真的留不住她了。
他伏下头,将头轻轻靠在娥皇的心房上,满足地听着她微弱的却仍在一跳一跳的心跳声。他想,只要娥皇一直留在他身边,就是这样静静听着她的心跳声,他也是愿意的。
他满眼爱意地注视着娥皇,缓慢而缠绵地轻吻着娥皇的额头,眼睛,鼻子,以及嘴巴。
“不要离开我,好吗?”他贴着娥皇的唇瓣,轻声问。
“你舍不得我的,”他轻轻将她的鬓发挽至耳后,又轻轻吻了一下她的耳垂,“你说过,要陪我白头偕老,要陪我站在南唐最高的城楼上,一起俯瞰我们的江山美景,你还答应过我,要陪我隐居深山纵情放歌的,嗯?记得吗?”他轻抚着娥皇仍旧闭着的眼睛,带着无限希冀地问。
“娥皇不乖,这么爱睡懒觉,好了好了,你已经睡了两天了,也够了,要起床了,嗯?”他轻声哄道,眼泪却模糊了他的眼。
他忍泪含笑:“做什么不理我,你是在报复我以前冷落你不管的事情吗?”他拉过娥皇的手轻咬:“你这个小气鬼,明知道我不会忍心责怪你太久的,你却总是与我置气,你都不给我台阶,我哪里敢过来找你,嗯?”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等娥皇的回答,但娥皇还是静静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他压抑着自己,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快回来,娥皇,你再不回来,我可就要娶家敏为后了。”他哽咽,“你不是怨我纳了家敏吗,你起来再骂我打我,狠狠教训我一顿,让我永远都只守着你一个,你起来呀!你答应我的事情都没有做到,你怎么敢,怎么就敢扔下我不管?你说都由我去了,你怎么能都由我去,我要生生世世都被你管着······”他泣不成声,再也无法往下说,就这样趴在娥皇的怀里,任由涕泪浸湿娥皇的衣裳。
“娥皇,娥皇,娥皇······”他声声唤着,生生地耗损着喉咙,声音嘶哑破损,仿佛只有这样,娥皇就会心疼他,像往日那般嗔怪他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起来为他洗手作羹汤。
娥皇的手指微弱地动了动,眼皮下的眼珠子转了一下,他见了,竟喜得不能自持。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终于敢大声哭出来,“娥皇,你就是舍不下我,你不可能不管我的······”
娥皇的眼睫毛如蝴蝶般轻颤着,似乎用尽全身力气,才微微挣开一条小缝,她挤出一个虚弱的微笑,张开嘴,想要说什么,但却发不出一丝声音来。
他急急将耳朵凑到她嘴边,勉强分辨出她想表达的意思。
“好,好,我现在就带你去。”他忍住哭,扬起笑容说。
他似易碎娃娃般横抱起娥皇,一步一步朝屋外走去。
见此,一直抱膝坐在门外哭泣的晴儿抬起了头,而其他宫女太监纷纷下跪,谁都知道,国后怕是不行了,她现在只是回光返照罢了。
他上马,将娥皇轻轻揽在身前,让她趴在他肩上。接过小福子递上的披风,他密密地裹着她,策马离开。
“娥皇,下山的路怕是有些颠簸,你先忍着点。”
“娥皇,你看,我们路过了那个小水潭,你来时有没有仔细瞧过,潭水又平又碧。”
“山下开满一大片小雏菊,看起来比我们御花园的菊花还好看些······”
“······”
他感觉到了自己的肩上被温热的液体所浸湿,直到最后,衣服上的液体慢慢变凉,风干,而怀里的人再也没有一丝声响。
他强忍着,继续说:“有没有看到,我们现在经过了一大片柿子林,我记得你很喜欢吃柿子,但是你要乖,不可多吃,不然晴儿又要唠叨你了······”
他带着她到达城楼时,周围的百姓早已经被守门的士兵驱赶走了。他就这样抱着她,一步步迈上楼梯,到达楼顶。
“娥皇,看,这就是我们的江山。你看那边是皇宫,西南方那红色的雕楼就是我们平常弹琴练舞的舞场,还有,你记得我以前送给你二十六岁生辰的点花房吗,就坐落在舞场的东北方,我记得你初初进宫时,老是迷路,你现在不会还那么糊涂吧······音律房在······我们仲寓······昭华殿······”
夕阳西下,用最后的余力发出耀眼的橘红色光芒,将整片大地笼罩其中。守门的士兵偶然抬头,将手放在额前遮住夕阳的光辉,模糊看到城楼上紧紧贴在一起的两个身影,以及,风中隐约传来的年轻国主对其妻子的絮絮爱语······
公元九j□j年,南唐国主李煜发妻周娥皇病故,年仅二十九岁,谥“昭惠国后”。
“殷勤移植地,
曲槛小阑边。
共约重芳日,
还忧不盛妍。
阻风开步障,
乘月溉寒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