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他的失忆是上天给他的一个机会,一个将错误的东西拨乱改正的机会。他都已经快要重获新生了,但薇恩的怀孕却打断了这一切。难道,他真的能狠下心来离开她吗?毕竟,这也是他曾怜惜过的女人,他犯的错误,怎么能由她一个人承担呢?
下定决心的温瑞凡顿时觉得轻松了,尽管他知道未来有一天,他很可能会今天自己做的这个决定感到后悔,但现在是现实逼得他不得不这样选择,尽管,他现在开始就已经后悔了……
不久后,他就陪着黎薇恩去美国了。
他打包行李从这间居住了十年的房子出来的那一天,回头深深看了它一眼,也许,这是他最后一次看到它了。
他看到了安真站在阳台上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他看到萌萌欲哭欲泣地拉着安真说不要爸爸走那可怜的小模样,他看到旁边的妹妹以及康德那一副连看都不看他一眼,是啊,所有人都对他失望了,就连他自己,也觉得羞愧万分,没有面目面对年老的父母,幼小的女儿,以及,一直在等他回头的安真。
屋外记者的闪光灯拍个不停,他们围着他七嘴八舌问他的选择,问他的感想,他觉得全世界都在审判他,他很害怕,很想退缩,去找一个地方躲起来,于是,他惊恐地躲到出租车里面,催促司机赶紧开车,就连忽然听到萌萌在车后喊着叫爸爸,他也不敢让司机停车了。这里,已经没有他可以生存的位置了。
很多很多年以后,也许也不是过了很久,确切来说,时间只是过了三年,但他彷佛觉得是过了大半辈子,与安真那一段婚姻就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他偶尔想起来,感觉仿若隔世。
他现在每天都很忙,尽管如此,他还是觉得一天很长很长。
他在美国找到一份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差的工作,刚好能糊口。早上,他喂饱了小儿子,就将他放在邻居的老太太家托管,忙碌了一天以后,他才买菜回来做饭,到睡觉的点还要为儿子洗好澡,哄他睡觉,然后他属于他自己的时间才能稍稍挤出那么一点。在此之前,他还要洗完一家人的衣服,烫平明天要穿的西装,打扫好屋子。以前他是个大爷,只有在安真生病的时候,他才勉强为家里煮一包急冻水饺,安真就觉得她是最幸福的女人了,但现在,他只求能腾出一点时间看一下每晚的球赛就很满足了。
偶尔,妻子薇恩还在深夜里回来一下。但他们夫妻现在已经无话可说了,也许,她刚从别的男人的床上爬回来,惊奇的是,他竟然半分愤怒也没有了,他的爱恨就在前两年就被她一次次的背叛给消磨掉了。
没错,是一次又一次的背叛。
没出国之前,他就知道黎薇恩有病,而现在,这个病情越来越严重了,她觉得全世界都敌视她抛弃她,但她却不要他的爱,因为她已经得到了。是的,他后来才发现原来她热衷于拆散别人的家庭,勾搭别人的丈夫。心理医生说,这跟她童年的遭遇有关,她渴望别人来爱她,她需要很多很多的爱。看到别人幸福快乐,她想把它据为己有,她疯狂地爱上属于别人的男人不能自拔,不,应该说,她疯狂爱上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能自拔。她说要一份完完整整的爱,但她真正爱的,却是还没属于她之前的东西,一旦得手了,她对这个男人的爱情也就消失了。
他也想跟她好好过日子,他也尝试过强制带她去做治疗吃药,但遭到了她激烈的反抗,她不承认自己有病,认为是他要害她,尽管这样,他也没想过要放弃她。直至有一天,他回家看到儿子不对劲,小身子不停抽搐着,经医生抢救后才勉强救过来。原来,这个疯女人竟然将自己的药片放在儿子的牛奶里面喂他吃!他那时才真真切切地对她绝望了,同时,对她的恐惧感与日俱增。儿子虽然救回来了,但心脏却严重受损,小小年纪就得天天吃药,隔一段时间还得去医院做治疗,可是他的身体还是一天天衰弱下来了。看到儿子的惨状,他不愿意再管她了,更确切地说,他不敢管她了。他很害怕自己有一天,也被她不知不觉给毒死,而出于好心邻居最多只会将他葬在公墓里,连个名字都没有,孤独地腐烂,逐渐成为不知名白骨。
今天她回来了,他没心情看球赛,关了电视机就回房睡觉了。
半梦半醒间,薇恩从身后抱住他,喊他的名字,反复地,直到将他吵醒。
“怎么了?”他只好回应她。
薇恩开始哭了,“瑞凡,你变了,你都不爱我了。”
他不知该怎么回答她,难道要骗她我其实还很爱你吗?早在出国前,他就认清了自己的心,尽管他知道自己会后悔,但没想到会如此这般深深痛恨那个愚蠢的自己。
薇恩看到他没说话,病又犯了,她拿枕头就砸过来,床边柜子的东西更是被她一扫而下,发出兵兵乓乓的响声。他疲于应付她了,转身侧睡,希望她可以消消停。她没消停,继续在房间内砸东西,但隔壁房的儿子却被惊醒了,发出微弱的哭声。
他对小儿子的哭声很敏感,赶紧爬起来朝隔壁房间跑去,发现儿子果然一抽一抽的,小脸蛋苍白得不行。
他连忙拉开抽屉找药,但有一只手比他更快地拿起那瓶药,握在手里,她重复问那个问题:“瑞凡,你还爱我吗?”
他急了,朝她大喊:“疯婆子,快把药给我,你要害死你儿子吗?”
她呵呵笑:“原来小三竟是我儿子,就是因为他,你才不爱我的是不是!你要药是吗?我就偏不给你!”说完她就将药用力地扔出窗外。
他瞪大眼睛,狠甩了她一巴掌,力度大到让她向后踉跄了几步,直退到墙角处才堪堪止住。
他心急如焚,立刻跑到下面的草丛里找药,但没等他跑下楼,她的存在就让他觉得很不安。于是他又跑回去,在墙角处找到她,大力地将她扯到楼下,以免她再次伤害儿子。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但在楼下茂密的草丛里,在暗淡的月光下要找到一小瓶药很不容易。儿子原先还能弱弱地哭几声,现在却是完全听不到了。
他很害怕,决定上去抱儿子去医院,没走几步,他就感觉到脚下有踩到东西,捡起来一看,竟是那瓶药!
他欣喜若狂,捡起药就往楼上跑,那个疯婆子也跟着他跑。
推开儿子的房门,房间里静静的,他慌乱地跑到床边,扭开药盖子,手滑抖了一大把药出来,拿起床头的保温瓶到了一杯水,扶起儿子将药塞到他嘴里,往他嘴里倒水,但不同以往的是,水没被咽下去,弄湿了一大片。
“Oliver?Oliver?”他颤抖地将手放到儿子鼻子下,发现竟断了气,他知道儿子活不长,但真正死在他面前时,他还是不能接受,为了这个儿子,他几乎背弃了他所有的亲人,这三年来,他就是他唯一的希望跟信仰,是支持他努力下去的动力,如今他轻巧就死了,那他怎么办?他该何去何从?
“Oliver,Oliver,Oliver……”他疯了似的叫他的名字,一次次为他做心内压,为他做人工呼吸,但小儿子仍是没有动静,他真的死了。
黎薇恩忽然突兀地笑起来了:“死了?死了也好,死了就不用受苦了……”她神志不清地跑出去了。
他将儿子紧紧抱在怀里大声哭起来,放弃安真的时候他没哭,失去工作的时候他没哭,一次又一次被黎薇恩伤害的时候他没哭,但现在,他觉得自己的天地一下子就崩溃了!小儿子的死亡让他觉得,从背叛安真的那一刻开始他就错了,他忍着所有人的白眼走了一条不归路,这三年来他一直在蒙蔽自己,而现在,小儿子死了,他再也没法欺骗自己了。
迷茫中,他忽然想起了安真,对,也许安真还在等着他回去,萌萌还在等着他这个爸爸。一想到这个念头,他就迫不及待想回去见到她们!
匆忙办完儿子的丧事,他坐上了回台湾的飞机。
在飞机上,他一直忐忑不安。自从去了美国以后,他就没勇气再去关注台湾的新闻了。他很怕有一天在报纸上看到灰姑娘与王子的故事,他怕连最后连这一个后想也没有。
下了飞机,他不敢打电话,直接就来到了那幢住了十年的房子外面。他没有勇气敲开门,一直躲在巷子里面暗暗观察着,希望能悄悄见她们母女俩一面。
但是,他从早等到天黑,房子里也没有人进出,甚至连等也没开。
难道她们出去玩了,还是去爸妈那里了?他无法,在附近的旅馆租了一个房间,窗口正好能看到他们家的大门。
一连三天,他都没能等到人。终于,他沉不住气了,看到以前熟悉的高老大爷出来散步,忙上前问:“高爷爷,你知道安真她们一家去哪里了吗?”
高大爷透过老花镜,微微眯眼,问:“你是她们的什么人哪?”
不怪高大爷认不出他,自从儿子死后,他再也没有剃过胡子了,密密的胡子将他的大半张脸都给遮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