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丫头,到底是忠心侍奉的。
荆词好言好语柔声道:“我走了就算了,难道还要把原本就属于杨府的两个丫鬟带走吗?”
二人不自觉对视了一眼。
“所以您就一声不吭地走了?”芳年伺候四娘子写了那么多封信,四娘子这个决定竟然对她只字未提,她就那么不值得信任么?
荆词轻叹一口气,无奈道:“好啦,是我的错,行吗?这事是我考虑不周,太过仓促。”她忽略了她们,她太习惯自由自在、来去独身。虽说在王家教养了十年,但这十年对她的烙印有些是融入骨子里的。
芳年撇嘴,似闹脾气的小媳妇,“四娘下回可不能如此……”
“放心吧,我不会再不辞而别了。”
…………
深夜,筎院内室。
丫鬟已剪了灯,床榻上躺着的小身子骨儿虽然静静地保持一个姿势,但是眼皮子都未垂一下,想着事越想越精神。
倒不是由于她今日被拦截回来受了祖母的责骂,也不是行程奔波疲乏所致,而是……她想起了今日在莞院长姐说的那番话……
她被杨寿雁带进莞院,杨寿雁示意她入座。
莞院的丫鬟立刻为她斟了一杯热茶,另有一丫鬟为其小心翼翼地擦拭染了茶渍、溅湿的裙裾。
杨寿雁平静地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都说出来吧。”
荆词略为错愕,未想到长姐会如此。
“你猜我、我猜你,没意思,咱们把各自的想法都说出来,找到共同解决的办法,总比你以后都掂量着怎么离开长安来得好。”杨寿雁静静地看着她,一双凤目波光闪动,极其老辣聪慧。
“我要离开长安,这里不适合我。”
“怎么?死了个闺中密友就想不开了?长安的确世事险恶,你好歹是流着杨家骨血的,不想竟这般懦弱。”杨寿雁轻笑,端起几案上的茶杯悠哉游地饮了一口。
“杨家既然把我过继给王家,我就是王家人了不是么?我阿爹尸骨未寒你们就这么欺负王家?”荆词冷哼。
杨寿雁缓缓摇了摇头,凝视着这个自小养在外家的自家骨血,“你太自私了,我说过,你身上好歹是杨家骨血,不管如何过继,这终究是改变不了的事实。你却一心想着纵横江湖、快意人生,是你命好呵,从五岁起便将所有担子都扔给了我与二娘、三娘。我纵使是胡家媳妇,却整日都在杨家操持,二娘嫁给了现在的太子,如今大腹便便也只能躲在杨府不敢出门半步,你看到这些难道就那么心安理得么?”
荆词与之对视,头一回这般坦诚布公,“说得那么好听,如若青云未走丢,你们会接我回来?如若我葬身洛阳那场火海,你们会为我收尸?”
杨寿雁盯着她,敛去了笑,一字一句道:“我只知道,如若青云还在,绝对不会不认王家,不会不认王表舅。”
荆词缄默。
杨寿雁瞧着她神情的细微变化,嘴角不由自主向上翘起,盯着她眼神更加炽烈,亦更有把握,四娘已经动了恻隐之心。
因着杨寿雁知道,她与二娘和三娘有感情。
感情,便是留住她的筹码。
杨寿雁的语气软下来,“杨家终究欠了王表舅一家子,王家灭门,青云走失,都是杨家的过错。仇,杨家一定会为王家报,只是除掉武三思还需从长计议,你愿不愿意协助杨家为王家报仇雪恨?更是为被欺压的无数人讨回公道。”
荆词讥笑,“从长计议,谁知道要计到何年何月,他如今如日中天,地位已然无可撼动。”
“快了,时移世易,他得意不了多久,如若你协助杨家行事,待大仇报完,是走是留,随你心意,杨家绝不阻拦。”杨寿雁一脸认真。
荆词垂眸……
片刻,她终于点点头。
细想之下,是她自私了,把所有家族任务都丢给她们,二姐多么高傲的性子,却在杨府蛰伏,想必东宫的形势已经危在旦夕。而三姐……尚未出阁,如果杨府的路畅通些,她的将来也会好过些吧。
这段日子她见识到了武三思恶劣行径下的种种后果,萧至忠为了依附讨好武三思,杀了王家上下十几二十口人。如若能除去武三思,朝局或许会安定许多,或许会减少些遭欺凌的百姓、遭排挤的忠臣。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天下她管不了,只希望府里几个姐妹好过些。
…………
翌日。
全城的晨钟晓鼓敲响,各坊门渐渐打开。
一抹身影走出杨府,大摇大摆地朝隔壁坊走去。
坊市逐渐热闹起来,馆子、摊铺、行人……
抄小路转过几条街穿过几条巷,她转身走进一间铺,在靠外头的位置一屁股坐下。
“老板,一壶酒,两张饼。”
“嗯。”
不一会儿,粗老汉端来一壶酒、一只杯子,不卑不亢地把东西往桌子上一放,“胡饼稍后就来。”
桌前之人提臂,哗啦啦利落地斟满一杯酒,荆词着的男装,故这般倒起酒来毫无违和感。
这家馆子有些逼仄,不过摆了四张桌子,且这几张破旧的桌椅也有些年头了。
“大清早喝酒恐怕不好吧?”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后桌传来,荆词回头,那人已换了位子朝她这桌走来,他对粗好汉道:“老板,再来个杯子。”
“想走却没走成,丢人丢到家了吧。”崔琞与她相向坐。
“我是自愿留下。”她饮了一口杯中的酒,颇为怀疑的道:“大早上的你怎么会来这?跟踪我不成?”
“呵——分明是我先来的,我跟踪你?且我在此铺头吃了十年,此处乃崔某的珍藏也,谁料想你误打误撞进来了。”
被点的餐食接二连三端了上来。
“这事你别说出去。”荆词嚼了近半张胡饼,终于开口说话。
崔琞拼命忍住笑意,无奈地摇头,这丫头想的竟是这个。
“咳、咳,所以你打算日后都留在杨府了?”
“也不尽然,看情况吧。嗯……或许日后我会经常登贵府的门也说不定,还请崔郎君多多指教。”
崔琞咧开爽朗的笑颜,“有钱挣,一切好说。”
☆、第一百一十六章 嫁给我不好吗?
宽敞高大的马车行走在路上,偌大的空间,只坐了荆词与杨寿雁以及各自的一名近侍共四人。
荆词平日头饰颇为素净雅致,今日头饰皆是鲜艳的颜色,朱钗璀璨艳丽,平添几分娇艳。
这套首饰是今早杨寿雁命余囍亲自送到筎院,余囍亲眼看青女为其戴上。
“长姐,咱们这是去哪?”
“到了你便知道。”
片刻,荆词轻轻推开窗户,这条路她认得。
“去太平公主府?”
杨寿雁既不否认也不肯定,脸中挂着笑道:“杨府将与太平公主联姻,杨府已经决定了,把你嫁给太平公主的次子薛崇简。”
“什么!不会吧……”
“你看我像在说笑吗?”杨寿雁含笑盯着她。
荆词蓦地怔住了。
“为什么?”
“薛崇简是太平公主最看重的儿子,想必你也知道,杨府正与太平公主合作,为避免彼此猜疑,联姻是最牢固的方式,且强强联手便于巩固势力,无论怎么看,这都是最好的决定。”
“我不要。”荆词当即拒绝。
“不要?”杨寿雁的表情不觉凝固了些,“我看你们俩相处得还不错,你确定不要?”薛崇简对荆词是何意,她看得很清楚,至于荆词对薛崇简,大约印象不会差。况且,俩人还有许些交情。
“我不要成为棋子。”
杨寿雁表情恢复如初,保持万年不变的微笑,“那你也不想报仇,不想除掉武三思了么?”
“除掉武三思和我嫁给薛崇简不是一回事。难道要除掉武三思我就必须嫁给薛崇简吗?我嫁给薛崇简就一定能除掉武三思?”她据理力争的反驳。
“虽然不是百分百的因果关系,但至少有了大半的几率。武三思为何能独大?长安城几个大家族和皇室若能早早联手,他如今还能为所欲为?四娘,你想法太狭隘了。”
“大娘子、四娘子,咱们到了。”车夫在外头恭敬的道。
马车已经停下片刻。
余囍看向主子,等待主子的同意,得到主子的眼神示意后,才啪地打开车门,下车理了理衣裳立刻转身搀扶车上的主子。
…………
太平公主府,后花园。
夏花正艳,女子坐在凉亭里低头喂鱼,了无生气,一旁的丫鬟又是倒茶又是扇扇子的,围着主子团团转。
“别忙活了,坐会儿吧。”荆词未转过身来正眼瞧芳年,只挥了挥手。
芳年抿嘴,些微畏缩,“还是算了吧……这是在外面呢。”
“没事儿,让你坐就坐。”她又撕了一小块饼扔下池子里。
“不成,要是让人看见就惨了,又不是在筎院……”芳年赶紧摇头,出门在外还是谨慎些好。
“什么时候变得跟青女似的,唉随便你了。”
“能这般宠溺丫鬟的,大约也只有咱们荆词了。”一道玉树临风的身影走了进来,薛崇简笑容和煦含视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