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安独自一人坐在亭内,摆设棋局,甚为入神,沉浸在一个人的世界里。指尖触碰着冰面棋子,棋子的凉意足以浸透全身,微风吹拂,几分落寞,几分寒凉。
荆词止了步,在长廊内坐下来,她不想打扰她。荆词盯着荷塘里游来游去对世事茫然不知的鱼儿,亦失了神。
曾几何时,他们是洛阳最快活、最畅意的三个少年。
他们一起读书习字,偷懒、捉弄夫子,每当荆词和萧平实施鬼点子时,萧安总说他们“狼狈为奸”,坚决不与他们同流,但每每她都会被他们拖下水。
以前萧婶婶总说萧安太文静了,自从跟随荆词一块玩,开朗明媚不少,荆词则太好动,有萧安熏陶着,亦安分淑女了许多。
渐渐地,她们的性格总算调和了不少,俩人的共同话题也越来越多。不过,荆词和萧平更玩得来些,他们仨一起学习骑射,萧平总爱邀荆词比试,荆词可不是轻易认输的主,俩人比起来没完没了。
许多时候,荆词与萧平能一拍即合,俩人都随性、好动,喜欢探索新鲜事物,萧安则是扮演阻止他们胡闹的角色。
那个时候,除了街坊邻居,应该很多人都以为他们是亲生的三兄妹吧,毕竟三人有极高的契合度,走到哪都一起。
小时候,萧婶婶总对荆词说,长大了给萧平做媳妇好不好?傻傻的荆词竟然歪着头说好呀。惹得萧婶婶直笑。长着长着,荆词才发现,原来她和萧安是女孩子,萧平是男孩子,原来媳妇是那个意思。
自然,他们都没在意儿时的嗤言。
不过后来她真的想过,如果长大后一定要嫁给一个男人的话,就嫁给萧平算了,反正她和萧平最合得来。再后来,环儿寄住在萧府,懵懂少年对楚楚可怜、柔弱美丽的环儿动了心。
萧安打趣荆词,“你看,萧平爱上了环儿,以后你不能嫁给萧平了。”
“萧平是我的好兄弟,自然不能嫁给萧平。”荆词已略通人事,她与萧平打闹着长大,历经成长的懵懂,如亲兄妹一般。萧平于她而言,是不能嫁的人,兄弟,可以做一辈子,夫妻,有很多不确定因素。
他是兄弟,一辈子的兄弟,是不可以失去的啊。
她不要做他的贤内助、小娇妻,为他纳妾而吃醋,因他出门迟迟不归而赌气,陷入内宅争斗。她只想不管何时,都能和萧平射箭,一块喝酒,彼此两肋插刀,畅意人生。
她曾经想过,或许将来,她会嫁作人妻,萧平会娶环儿,萧安亦会觅得如意郎君,纵使有了各自的生活,但他们仨人仍旧是洛阳的铁搭档,不管遇到什么问题,支会一声就能出现在对方眼前。
可惜,未来是没定数的。终究是她天真了。
荆词自小便知自己不是王家亲生,和邻家的萧氏兄妹一块长大,接受着相同的教育,一同浪荡。因着有小伙伴陪伴的原因,长成了爽朗、快乐的女孩子,不曾有过特殊环境下的敏感、忧虑。其实萧平与萧安何尝不是呢,被活泼的荆词浸染,从不担心以后,都笃信将来,哪曾害怕半分?
在洛阳时,他们三个当真是最潇洒、最无忧无虑的少年。
可如今,三个人自由随性的时光,终究成为了过往云烟。
“萧郎,喝茶。”书房内,陈环儿为萧平斟了一杯茶,眉眼间一派娇柔温婉。
萧平接过陈环儿递过来的茶水,和颜悦色地凝视了眼前的小人儿片刻。
陈环儿被看得不好意思,含笑撇开头不看他。
他一把抓住她的娇小的手,想说些什么,满腹情感,却无从说起。
“萧郎……”环儿轻声喃喃。
“环儿,我是绝对不会放开你的。”
情窦初开的女孩儿脸一红,满是羞涩,“嗯……”她当然知道萧郎是喜欢她的,不然也不会千方百计把她接过来。从今以后,她的生命里只有萧平。
萧平将小人儿的手握得极紧,心中的苦闷压抑得难受,他怎会感受不到自己与荆词和萧安渐行渐远,他……没法子,他一定要抓紧环儿,不能让环儿也离开!
自从踏入长安的那一刻,他就没得回头了。
☆、第九十六章 听从指派
是日,余囍来筎院传唤荆词,说是大娘子杨寿雁有请。
莞院。
丫鬟沏了茶,徐步谨慎呈上。待上了茶,除却贴身丫鬟和婆子,其他奴婢皆退了出去。
杨寿雁与荆词相向而坐,杨寿雁的凝脂葱指端着明彻如冰的青瓷茶杯,凤眸微垂,略微低头饮着杯中的早春新茶,神情颇为舒缓宁和。
荆词跪坐,目光投在对面杨寿雁手中的青瓷杯上,那青瓷茶杯晶莹温润,青中带绿,做工甚是雅致,此杯产自大唐最著名的江南越窑。
送进来杨府的,自然都是上品。
“听闻你同太平公主的驸马长子武胜有些交情?”杨寿雁打破沉默,却一语惊人。
荆词心里微微触了触,故作神色淡然,“荆词来长安这么久,与好些郎君照过面,武胜……印象中似乎有这么个人,只是交情这一说,称不上。”
“呵,是么,我倒是听说你院里那只稀珍的幼犬出自武胜。”一抹淡笑轻轻挂在杨寿雁美丽的容颜上,非常形式化,看不出真实情绪,“那个品种的幼犬,长安城中一共只有两只,一只在皇宫韦后手中,另一只在咱们杨府筎院,两只皆由武胜的商队从北部荒蛮小海带入关中。”
“那只幼犬的确是从一个异域商人处买来的,那人叫瓦杜德,在洛阳时我曾帮过他,即便如此,我也是花了大价钱。那个什么武胜,我打过照面而已,不熟。”她说的头头是道,无一处停顿思索。
杨寿雁顿了顿,对于荆词的说辞,她半信半疑,姑且当她说的是真的吧,“此人身份复杂,能力颇广,要是能收为己用,咱们做起事来就是如虎添翼。”
“这么厉害?那长姐可有何法子?”荆词佯装一脸茫然,同她打哈哈,长姐事事留一手,目的性极强,她只能学聪明些。
“武胜那人近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敛了大量的金银财帛、田地房宅,背后操作商品贸易从江南远至西域、北漠。呵,武攸暨打心眼里最爱的长子,若说他单纯为了挣取钱财,谁相信?一切不过为插手朝堂积蓄实力罢了,只可惜……”
“可惜什么?”
“此人至今都没有丝毫党派倾向,既不买安乐公主的账,又远离太子,同自己的亲生父亲也不甚亲近,按兵不动叫人琢磨不透。”杨寿雁眯着眼沉吟,亮丽的指尖轻轻敲着几案。
“原来如此。”照长姐这么说来,崔琞挣那么多钱,将来有插手朝堂的意思?
娶妻生子,救国救民,这是崔琞说的。朝局这般乱,哪条路才能救民于水火?难不成他在思考,故而按兵不动?
“长姐想如何将他收为己用?”
“这就要看你了。”杨寿雁盯着她,话中有话。
“我?”
她的神色颇为柔和,“四娘长大了,家里的事你该知道些,咋们家当真不容易,你二姐夫的东宫之位岌岌可危,一旦东宫倒台,咱们杨府也不会好到哪去。方才我已同你说了武胜的实力,你去把他拉过来,站到东宫的阵营里。”
“可是……我该如何拉?”这是结党,杨寿雁简单几句话就叫她一个及笄未满一年的小女子把崔琞站到她们的队伍,未免也太天真、太看得起她了吧?
“用这。”杨寿雁用手指点了点脑袋。
荆词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太子之位稳固了,皇后和武三思总有倒台的一天,那个时候,武三思离死就不远了,杨家定会告慰王表舅的在天之灵。”
“禀大娘子、四娘子……”
荆词尚未缓过神来,一丫鬟便走了进来。
“何事?”
“启禀大娘子,管娘子那边派人来传,请各院的娘子去一趟娓院。”
“知道了,”杨寿雁扬了扬手,神色颇为无奈,对荆词道:“走吧。”
老太太最是受不得寂寞,平日里无趣了叫姨娘们作陪,今日大抵是极其无趣了,才让所有人都过去吧。偏偏,老太太使起脸色和手段来一套一套的,她的吩咐小辈们不敢不从。
娓院。
“你们可真孝顺,还知道来看我。”老太太手里拿着咬了半块的糕点,对众人翻了翻白眼,“婼娘,尤其是你,今日请安竟比平日晚了半个时辰。”
老夫人最不喜西域血统的婼娘,怎么着都是异域胡人而非本地人,遂有事没事便拿她说事。
“是妾身的不是,请阿娘宽恕。”婼娘为人还算安分。
“阿娘,您近日气色不错,可是您院里的厨子又研制出什么好吃的玩意儿了?”禾娘子声音爽朗,连说带笑的,先不论说的是甚,这音色光听着就叫老太太觉得舒爽。
“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叫厨子采新茶尖儿做了几道点心。”
“哟,还是阿娘您懂过日子,把日子过得活色生香的叫咱们这些小辈好生羡慕。”
“老骨头了,可不得好好享受嘛,那点心味道还不错,你待会儿带一些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