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琞走回方才的坐席上,闲然自若地举起茶杯啜饮了一口,“方才匆匆离开的是杨大娘子的郎君,与你在一块儿称你四姨,你说,你不是杨府人是谁府里的人?”
“我门在江陵偶遇之时,你曾喃喃‘长安见’,那是何意?”那夜,他送她回邸店,他离开之后,她打开房内的窗户,见他伫立在邸店门口,嘴角扯了扯,喃喃着“长安见”。待她追出去之时,他已经离开了。
崔琞轻笑,“商人乃天下流动最快之人,行走的地方多了,又岂会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她扬了扬眉,“你当真什么都知道?”
“那要看具体是什么了,毕竟崔某也是凡人一枚。”
荆词垂眸,默声思虑起来。
片刻,她抬眼,眼神明晰,神色正经,“关于杨府的事,事无巨细,你告知我,我付你钱。”
“多少?”
“杨府诸人详细资料,无论爱恨情仇还是与他人的瓜葛等,三金。杨府近三年内与外界的所有联络内容,五金。杨府与其他家族的关系,做过的交易,十金。”既然他是生意人,她就用生意人的方法与他谈交易。
“我凭什么相信你有能力出这些钱?”
荆词扬了扬嘴角,颇有信心,“你查得到消息,我就拿得出钱。”
崔琞怔怔地看着她,沉默了片刻。
好一会儿,荆词忍不住催促,“成还是不成?”
“成交。”
一抹笑霎时在清丽的面容浮现,“合作愉快。”
“我那五十金你打算何时归还?”
荆词些微语噎,“那个……你住哪里?改日我叫人送去。”
崔琞失笑,这丫头片子还真面不改色,“永宁坊,崔宅。”
荆词微愣,“谢、谢谢。”她未想到他如此好说话,竟然一口答应。其实崔琞这人除了重利之外,其他方面……还算不错。
她蓦然想起另一件事,“环儿现状如何?”最近发生了太多事,致使环儿的事一直被搁置。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荆词闻言松了一口气,幸好,环儿还在他手上。“咱们定个日子,我将所有钱一次性付于你,你把环儿给我。”
“那丫头还在洛阳,运个人长途跋涉成本太高。”
荆词不禁失望,还期望这几日便能把环儿接回来呢。
她沉思了片刻,突然灵机一动,“要不你帮捎个信去洛阳萧府,务必给萧太尉的一双儿女,告知他们赎人的事。”
既然她无论向兰陵还是洛阳送信都没回音,那便借助崔琞派人上萧府,萧平若能得知消息定不会袖手旁观。如若环儿能被萧平接走,那便是她这边的送信人亦或另一头的收信人出了问题。
“行吧。”崔琞同意,能早一日收回钱,何乐而不为。
☆、第三十四章 暗器
办妥一切,荆词正欲离开之时,李谌终于匆匆赶来。
“你还知道回来。”荆词白了他一眼,她还以为这个混小子又一次耍了她。
“把我李谌当什么了?我岂会丢下你。”李谌说着将带来的包袱放到案上.
打开,里面是一个盒子,掀开盖子,足足二十金。
荆词见状,一手抬起盒子放到崔琞面前,“这是二十金,你数一数。”
崔琞瞟了眼金子,未语,荆词遂转身出门。
“杨府与王家不同。”
身后之人的声音蓦地响起,荆词闻声止步,屏息等待下话。
他凝视着她的身影,“不要忘了杨府接你回来的目的。”
荆词拽了拽手心,轻吸一口气。
“他什么意思?”李谌不明所以,侧头看向荆词。
“走吧。”荆词面无表情,跨出步子,继续朝外走去。
如今她在杨府受冷待,无非是杨府要她乖乖听话,长姐要她向杨府“臣服”,一切听从杨府的派遣。至于其背后的目的……她倒没认真想过。
崔琞知道的东西太多了,这样的人……太过危险,理智告诉她,她不该与他有过多的接触。
可为何……他总能给她暖意?他身上有很强大的力量感,同他接触,她竟然会莫名觉得心安定了些。荆词猛地晃了晃头,她脑子太乱了。呵,一定是阿爹去了,萧平、萧安离开了,她太久太久没感受到温暖了吧?嗯,一定是这样。
真是悲哀。渐渐地,自己的人生竟变得这么苍凉……
李谌离开前不忘走向桥西,桥西见他走来,脸色不甚好。
“桥西,我……”他明白今日他对她过于鲁莽。
桥西撇开头,不愿与他对视,“别说了,你走吧。”
“我会来接你回府的,你相信我,你暂时委屈一段日子。”
呵,哪个喜欢她的客人不是这样说,一抹冷笑浮过嘴角,又瞬间敛了去,“在侯门贵府,你顾好自己即可,我无需你操心。”
李谌凝视着她,似定住了般,她眼里的神色,他皆看在眼里,心里万分难受。
见他杵着,桥西垂下眼眸,避开他的眼神,低声道,“行了,回去吧,有时间再来看我。日落天凉,回去当心。”她的语气甚是温吞柔和。对于李谌,她多少知道些,身世风光,不过如是。
李谌乖乖地点点头,下定决心转身出门。这世上,担心他着凉的恐怕只有她一人。
外头,一场暴雨过后,散去的行人又聚了回来。离日落尚早,微风习习,不甚寒凉。
荆词等一行仨人踏马前行,荆词和李谌神色各异,都有心事。
将近杨府之时,李谌才悠悠开口,“我方才回杨府取金子,去筎院时……”
“筎院?”荆词打断他,颇为诧异,“去筎院做什么?”
“我……那个……”李谌支支吾吾。
“你该不会去筎院拿钱吧?”
李谌抿了抿唇,“唉,四姨啊,我实在没那么多钱,不过我去筎院……”
“不厚道!谁闯的祸?”荆词黑下脸,“该赔钱的是谁?”
“我没办法,才出此下策,但是最后我……”李谌试图辩白,她却一直不等他说到点子上。
“真该同你绝交。”荆词再次生冷地打断他。
荆词的世界,非黑即白。越想越气,她蓦地策马扬鞭,疾驰而去,将他甩在后面。这种纨绔子弟,毫无道义,一次又一次行这般不义之事,实在可恶。
“哎——你先听我说完嘛——”李谌赶忙挥鞭追去。
…………
荆词骑术不赖,想甩一个人轻而易举。
转眼便到杨府侧门,她跳下马,直奔筎院。
“李谌骗了你们,我没让他回来拿钱。”荆词夸进屋子,一把拉住在忙活的青女道。
“四娘子,什么钱?”青女疑惑。
“李谌不是来筎院取我的钱了吗?”
她一脸茫然,“并无此事啊。”
这回轮到荆词错愕。
“他没来?那他方才说筎院什么的……”荆词疑惑不解。兀自沉思了一会儿,才想起是不是自己误会他的意思了?可是既然没拿他的钱,他提筎院做什么?
罢了,待会儿问清楚吧。
青女福身,“想必四娘子今日累了,奴婢与芳年已备好沐浴室,您随时可汤浴。”
“嗯。”
…………
沐浴室内。
水温适宜,浴桶内飘满花瓣,水汽氤氲,甚是舒缓。
荆词将头靠在浴桶上,崔琞与关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方才听那胡人说什么公主的生辰,想必也与崔琞有关,崔琞这个人……真不能小觑,这人认钱认得紧,有钱定能买到消息。
嗖——
一个暗器从房顶飞下来,恰好插到木衣架上。
“啊——”荆词不禁尖叫。
听再无动静,荆词看向架子上的暗器,上面还插了一张纸条……
“四娘子,怎么了?”青女吱嘎一声推开门,试图走进来。
荆词出声阻止,“别进来!我、我没事……”
“是。”青女应声,四娘甚是不喜极了旁人接近她的身子,这一点筎院的人都明白。
荆词起身,小心翼翼夸出木桶,水顺着白皙细嫩的肌肤流下来,她一把扯下木轩上的长帕,利落地裹在身上,牢牢绑紧,然后缓缓伸手……取下插得甚稳的暗器。
…………
摊开纸条,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字。
这纸上写的是……当今长安的局势。韦后与武三思相互勾结,杨府与太平公主关系颇为密切,相王表面看似平静,实则不断在暗地里积累实力……朝中即便是清流,也都站了队。
这些是杨府之外的时局!
落款只有一个字,“裴”。
是裴姨给的!荆词不觉拽紧了纸条,如此甚好,有了裴姨的帮助,定会进展得更快。
形势与她看到的一样,杨府已经和太平公主结成了联盟。荆词陷入沉思,她推测……阿爹的死有两种可能。第一,朝中其他势力为了打击杨府、打击太平公主,对他们要扶持的王家下杀手;第二,乃杨府……为了把一直被阿爹牢牢护着的她夺回来,遂对试图忤逆杨府远迁南下的王家痛下杀手。
崔琞叫她莫忘了杨府接她回来的目的。杨府的何目的……裴姨给她提了个醒,她不能目光短浅,只要关注杨府内部的情况,更要关注朝中各家族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