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你当我傻么?水桶是干的!”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犹豫了一番,缓缓跪到地上。
“四娘子,奴婢今儿个闪了腰,实、实在打不了水,请四娘子饶恕。”其中一个丫鬟装出可怜兮兮的模样。
“四娘子,就算咱们去打水,也会被别院的丫鬟欺负,轻则嘲讽,重则欺凌,奴婢不敢出门,请四娘子饶恕。”另一个丫鬟亦一脸委屈。
想来昨日荆词吩咐了沐浴,她们烧了水后她却去了娓院,所以今日她们用了昨日的水,未重新去井里打水。
“罢了罢了,昨日的就昨日的吧。”荆词摆摆手,她不是会苛待旁人之人,让她们重复劳动,难怪有怨言。
“多谢四娘子体恤!”两个丫鬟磕头,随即逃命似的退了出去。
“四娘子……”芳年欲言,荆词打断她,柔声道:“去准备干净的衣裳吧。”
芳年既不甘又无奈,却不得不应允,返回内室拿干净的衣裳。
沐浴房内,屏风后面的浴桶盛满了水,飘满花瓣。
荆词取下簪子,乌黑亮丽的长发如瀑布般唰地垂下来,轻轻甩了甩头,尔后缓缓脱去襦裙、衣裳、诃子……
屏风另一侧的青女静静候着,见主子把衣物都挂在了木轩上,便道:“四娘子,奴婢将衣物拿出去吗?”筎院的丫鬟们皆知主子沐浴时不喜有人在旁。
“恩。”
一头青丝披在雪白光滑的香肩之上,抬起修长的腿,脚尖触水,跨进浴桶……坐到浴座上。
水不够热哪。
“青女?”荆词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外头未有任何回应。
罢了,等会儿芳年就该来了。
时间缓缓流淌,水温渐凉,却仍不见来人。
荆词望了望浴房内空空的木轩,芳年去拿几件衣裳也去得太久了吧,她不觉缩了缩,用双臂环抱住自己。
外头又渐渐传来争吵声,荆词仔细一听,是芳年与丫鬟们的声音。
荆词无奈地皱了皱眉,缩着身子,鸡皮疙瘩一点点凸起。入秋了,天气凉得快,原本的温水愈发凉……她不由抖起来,大声道,“芳年——”
青女这会儿呈着手巾徐徐走进来,看见在浴桶里不停地发抖、脸色发白的荆词,蓦地吓着了一跳。
“四、四娘子,快起来。”纵使沉稳如青女,此刻也惊慌失措了。
青女赶忙为主子擦着身上的水珠,芳年恰巧拿着衣服骂骂咧咧地走了进来,“狗奴婢真是欺人太甚,敢偷懒不熏衣裳……四娘子,您、您怎么了?”她睁大了眼睛看着瑟瑟发抖的主子,一脸惊慌。
“四娘子着凉了,快煮姜汤去。”青女头也不回,冲傻愣着的芳年道。
“好、好!”芳年转身小跑出去,没跑几步又跑了回来,把手中干净的衣裳塞到青女手中。
哈欠——
荆词打了个喷嚏。
待穿好襦裙,荆词才缩着身子出沐浴室。院子里的几个丫鬟细细碎语,刻意压着音量,游手好闲,坐着舒舒服服地晒太阳。
荆词未理会她们,径直走进屋,走到内室坐到床榻上。青女赶紧取出厚棉被为主子层层裹上,转身去倒热茶。
没多久,芳年呈着一碗滚烫的姜汤匆匆忙忙进了内室。
“煮好了,煮好了。”
“来,四娘子,赶紧喝了吧。”
荆词靠坐在床榻上,接过芳年呈上来的姜汤,一勺一勺将姜汤舀进嘴里……就因着昨晚祖母在众人面前给了她脸色,现在连自己院子里的丫鬟也开始不尽心了。
侯门水深,世族繁耀,冷暖自知。
幸亏芳年和青女两个近侍一如往初。
老姜暖身,身体渐渐回暖。
“四娘子,府里的医师来了。”青女道。
“我已经好了,这点着凉,不必看医师。”
“四娘子,您方才请张医师,想瞧‘澡豆方’,您忘啦?”
“哎差点忘了。”荆词掀开厚厚的棉被,起身整理襦裙,青女则为她梳头发,待拾掇整齐了,才出去会客。
客座上的张医师见主人出来,赶紧起身,“见过四娘子,四娘子安好!”此人竟然行大礼。
医师行礼这事可说不通,荆词赶忙上前,“张医师不必多礼。”
她打量眼前的张医师,此人约莫五十岁,身材颇胖,眼睛细小,眼神一闪一闪,贼亮贼亮。
“听闻四娘子身体不适,张某着实吓着了,即刻动身匆忙赶来,只求不要耽误了四娘子的病情,否则张某真是罪该万死。”此人油嘴滑舌,好话连篇。
“张医师请坐。”荆词亦朝座榻走去。
芳年给张医师端来茶水,不情不愿,噔地一声使劲儿放在案上。
张医师被芳年吓了一跳,却仍嬉皮笑脸地看向荆词,“不知四娘子哪里不适?”
“并非身体不适,我请张医师来,无非是想请教下你给祖母配的‘澡豆方’里都有些什么成分?”
荆词话一出,张医师笑容凝固了几分。
他低头端起茶杯,一边把弄茶杯盖子,一边道:“那‘澡豆方’的确是张某所配,只是……不瞒您说,那是张某的祖传偏方。如若四娘子喜欢,张某愿意为四娘子效劳,为四娘子抓上几包。”
荆词犹豫了一番,既然是人家的祖传方子,就不要强人所难了,没有方子有现成的药也好,“如此也行。”
“只是……”张医师吞吞吐吐一脸为难,欲言又止。
☆、第二十九章 处境堪忧
“张医师但说无妨。”
客座上的张医师眉眼皱成一团,甚是为难,“那药材贵得很……怕四娘子觉得不划算。”
“哼,得多金贵的药,四娘子会舍不得?”一旁的芳年蓦地冷哼。
“一包也就……三贯钱。”
“三、三贯钱?你去抢吧!都能买、买……”芳年气恼地数了数手指,满脸不忿,“都能买六头猪了!”
张医师瞟了眼一言不发的荆词,垂眸淡声道:“反正就这个价,爱要不要。”
张医师变脸如此之块,荆词颇为不适应。
但价格实在离谱,一个五品官的月俸也才三贯多钱,他区区一包泡澡的药有如此金贵么?
想想张医师从进筎院到现在的总总行径,荆词终于明白他的意图,“土瓜根、栝楼、商陆这类东西随处可见,张医师欺负我年纪轻好骗不成?”
“张某岂敢啊,”他提高了声音,颇为神气,“时移世易,其物如人,再廉价的药材也有时来运转之时,跟人有祸福旦夕一个道理。”他斜着眼睛看向荆词,话语意味深长。
荆词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出话中话。
“芳年,送客。”荆词脸色不好。
张医师闻言,知道生意不成,便懒得再客套,哼了一声,甩起药箱头也不回地走向门外,心想不过一个庶出的四娘子,算什么东西!失宠了还敢痴心妄想,奢求不花钱办事。
“这田舍汉是出了名的势利眼,四娘子不该叫他来,”芳年愤愤不平,“府里奴才就算有大病大痛,甘愿找江湖郎中,也不会去求他!”
“他到底是何来头,这种品行能在杨府混得下去?”荆词颇为纳闷。
“那田舍汉武周时是太医署的,阿郎身体不好,则天大圣皇帝便赐了他来杨府。这人唯利是图,见风使舵,常接外边的私活,在府里通常只买老夫人、阿郎、大娘子的账,其余人,没银子,他谁也不理。不过此人医术高明倒是真的,老夫人信任他。”芳年一副鄙夷,娓娓道来。
“医术再高,没有医德也枉然。”
这种人,没必要结交。
欲查王家灭门真相,必须先从杨府开始查起。这几日与杨府众人接触后,发现实在不容易选择突破口。
如今在杨府遇冷,想打听点儿什么就更不容易了。
…………
“四娘子,用餐了。”
青女呈了食物放到案上摆好,轻声唤到。
案上摆了一碟金乳酥、一碟胡辣饼、一碗米粥和一盆飘着几片菜叶子的菜汤。
与荤素面米齐全的上顿餐食简直大相径庭。
荆词无奈地撇撇嘴,感觉昨日还是宠妃,今日便成了弃妃。
“真可恶!”芳年看着食案上的惨状,一脸愤恨,“难不成连厨娘都欺负我们。”
“倒也不是,厨娘还算老实。今日厨娘去总务领肉和蔬菜,被总务的人搪塞了回来,故而厨娘才用筎院余存的粮食做了这些食物。”青女为厨娘说话。
荆词闻言,一笑置之,“无妨。”
既然没领到蔬菜还做出了菜汤,想必是昨日剩余的一些蔬菜,至少厨娘没直接塞两盘面食过来,而是变着法子做出四道菜,已经很顾及她的面子了。
想来进杨府的头一日还觉得在杨府只要是个主子都会锦衣玉食、婢仆成群,给了她即便再不得宠,世族杨府亦不会少了她那份的错觉。
世态炎凉,终究是她天真了。
“来。”荆词招呼芳年和青女,“一起吃吧,趁今日还有四道菜。”
她的餐食尚且如此,就别提芳年和青女的了。
芳年看着主子稚嫩却坚定的脸庞,莫名辛酸,想着四娘子曾经何尝不是王阿郎的掌上明珠,在徐刺史府上何尝不是贵客,自从踏上回长安的路,便一路艰辛。